很難想象到,黑衣組織BOSS正式從警察學校畢業的那天,是組織二號人物黑澤陣自己駕車過來,提前等在警察大學校門口,將他接回家。
他開來的還是那輛飽經風霜的保時捷356A,車身和車窗上的破裂彈痕均已恢複如初,唯獨不知怎麼缺了半截的後車門無法修補,隻能斥巨資返廠重修。折騰了這麼半天才勉強還原,論及性價比,果真不如重新買一輛新車。
當時冒死彙報上級愛車慘狀的伏特加戰戰兢兢,說到最後幾乎覺得自己可以自覺對著太陽穴嘣一槍了,可實際上,沉默聽完的Gin大人並沒有說什麼,態度表達明確,車隻修不換,修不好再換一模一樣的同款。
公安警察黑澤陣當然沒有享受奢侈的能力和資格,所以,這是Gin第一次“公器私用”,花組織的錢,走組織的渠道,用輕飄飄的一句吩咐,便弄到了自己一直頗為喜歡的老式座駕。
不否認這個展露貪婪的行為存著試探意味,黑澤陣這種人哪怕再相信一個人,所作所言都會同時藏起兩種目的,更何況那時的他對遠比想象更年輕稚嫩的BOSS高度警惕。
但在BOSS什麼都不管的前提下,這樣的試探等於對著空氣表演,黑澤陣隻好把車留下了。
他在之後不斷獲取BOSS信任的時間裡,也在有意無意地展示自己為數不多的愛好:男人基本都會沾點的煙酒,男人很難抵抗誘惑的豪車,再加上一點適當不超過的權利——沒了,但也夠了,無欲無求的人難以被掌控,有欲.望可循的人才能讓BOSS安心。
表現不等於弄虛作假,這些東西的確是他喜歡的,或者說應該沒有人在接觸後會不喜歡。
黑澤陣嚴格地扮演著他本人,在開車時抽煙,忙完一天的繁重工作後喝酒,把組織變成他的一言堂,用世上任何一個勢力都無法抵抗的龐大力量緩緩改變世界。
他一邊確定年輕的BOSS早已看透了真實的自己,對自己的濫權心安理得,一邊又傲慢地堅信自己對自己的認知無比清晰,他雖然手染鮮血默許犯罪無所不為,但黑澤陣與Gin之間仍保留著那條不可跨越的溝渠。
黑澤陣不是Gin,就算他們幾乎一模一樣也不是。黑澤陣有他夾在紅黑之間的獨特立場,有他不惜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標,他的願望天真愚蠢卻灼熱熾烈,自願孑然一身,任何人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同行者。
話似乎不能說得那麼死,那就這樣:如果說其他人尚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黑衣組織的BOSS就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一個。
黑澤陣事後追溯,大概也會被自己的冷酷和卑劣震驚到。
他將自己與BOSS定義為合作者的關係,但暗中做的事情私心超標,BOSS給他的報酬和他給出去的補償顯然不成正比,他卻拖著不去填上。一是出於臥底本能的顧慮,這點還算情有可原,至於二……
還是一種顧慮。
就像早該來的某個結果遲遲未到,黑澤陣雖未到輾轉難眠的地步,但卻仿佛如鯁在喉,心裡始終過不去這個坎。
他在等什麼?
猜忌?厭惡?背叛?不,他們本就是立場相對的關係,彼此算計才是理所應當。
那他還能等什麼?
——他到底應該把自己安置在哪個位置?
長久按捺不動的結果是,黑澤陣等來了一個代號伏特加的老實司機。
比起取代自己掌控實權的二把手是否心存貪念或惡意,BOSS更關心有沒有可靠的人替他總是疲勞駕駛的二把手開車。
這比蓄勢已久的一拳最終砸中空氣還要讓人感到無力,黑澤陣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怎麼意外,不得不坐在副駕用冷氣摧殘被強塞的小弟時,想到了某些好笑的地方,竟還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
他等著等著,又從再後來的某一天開始戒了煙,因為每周至少要去見一次BOSS,必須保證自己身上沒有殘留的二手煙。飲酒的次數也不知不覺地減少,因為在寂靜之夜緩解壓力的方式變了,文字的力量在某些必要時刻會被加倍地凸顯,在這之前,他著實沒料到初衷是找機會接近BOSS的日常彙報,會把自己也搭進去融掉。
黑澤陣變了嗎?他自己依然堅定地認為沒有。
“Gin,你這個虛偽的、無恥至極的混賬!”
直到憤怒的女聲猝然撕碎了回憶中的靜謐。
“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哪一個不是因為BOSS才得以留下的,而你的心裡隻有利用、欺騙……”
“十分精辟的評價,我無法反駁。”被貝爾摩德的槍口對準眉心時,黑澤陣的語氣平靜得接近冷酷。
“不過,在欺騙BOSS這件事上,我們再一次目標一致了,不是麼,FBI的莎朗·溫亞德探員?”
隔著一張暗色的辦公桌,女人不禁露出了沒想到他還能更無恥的嫌惡表情,也是沒想到,基本錘死了有問題的Gin敢用FBI的身份來威脅自己。
組織的秘密情報庫裡有打入各勢力臥底人員的相關記錄,莎朗·溫亞德從FBI傳回的重要情報一條條明列其中,隻要權限夠高就能看到,她的身份擺在明麵上,沒有任何問題。
但黑澤陣很快便用事實證明,貝爾摩德在暗中調查他,他也沒有閒著:“十三年前,和你同為組織成員的一名FBI探員在家中遭到意外槍殺,調查結果是入室劫匪意外走火,但你的尾巴收拾得還不夠乾淨,死者的女兒藏在暗處看到了你的臉,並在兩年前得到代號時申請向仇人複仇——那個女孩知道你是莎朗·溫亞德,隻是不知道你也是貝爾摩德。”
“你將查到足以對一個國家造成巨大經濟損失的機密的搭檔滅口,隨後冒險向島國警方發送了匿名的提醒,然而警方沒能破解暗號,將之歸類為騷擾信息後便沒再搭理。這很可惜,如果你當時能成功,對如今的局麵或許會有不小的改變。”
貝爾摩德錯愣一瞬,下一刻藍眸中殺意更盛,可黑澤陣話音突轉,略過了貝爾摩德欠了自己人情的事實和最後的結論,同時拋掉了毫無意義的威脅:“我沒有拐彎抹角的閒心,隻是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的共同目的,現在又增加了一個。”
“——哦,所以呢?”
他承認了,承認得異常乾脆。
貝爾摩德卻完全沒有找到“同類”的歡喜,唇邊美豔的笑容增添血腥,手.槍握把在掌心悄然旋轉一周,停下來時,她的食指穩穩扣緊了扳機:“能告訴我嗎,Gin,你是出於怎樣的自信,才會覺得我在確認你我的‘共同立場’後,會高興地放你一馬呢?”
大家都是奔著毀掉組織去的臥底,在目標一致的前提下可以團結友愛,互相打一打掩護——即使在BOSS沒換人的時候,這個天真的設想也是極難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