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源千穆注視著餐桌上尚且冒著熱氣的幾盤湯菜,沒有虛偽地進行稱讚,也沒有露出不禮貌的嫌棄表情。
他就是看著,目不轉睛,一動不動。
狀似認真的審視,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眨眼的頻率低到了接近一分鐘一次,赤色瞳孔呈現出飄忽的絲絲茫然,心神已放空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
“……”
餐桌旁的另一個人也在發呆。
由於年紀還小,在與研究無關的事情上要麼不關心要麼講究絕對的效率,宮野誌保完全沒有掩飾的打算,心頭的麻木因此表現得更明顯。
茶發女孩精致的小臉一片木然,半天沒有去碰擺在麵前的筷子,目光越過碗筷,浮在空無一物的——距離赫然占據中央黃金位置的三菜一湯最遠的桌角上,眼裡不見聚焦。
早上稱重胖了一磅的GKM-329號無法拯救她,離變成屍體更近一步的千穆哥本尊也無法拯救她。
萊伊做的飯,殺傷力遠遠超過在場三人的預期。
不要說故意誇大——他們的反應一點也不誇張,真實性可以用源千穆的黑卡和宮野誌保的自製藥箱擔保。
已經不是“能不能吃”“難不難吃”的問題了。
任何以營養蛋白質為主的食物,隻要經過萊伊之手,就會升華成一灘不可名狀的物體。
就是這些神奇的玩意兒,不僅讓黑衣組織BOSS的心理陰影消散了更多,不止一次想到如果還要忍受諸星大的折磨,自己早點去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毫無人性的瘋狂科學家也突遭降維打擊,深刻認識到了世間的險惡,以及這世上真的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
“這是什麼。”
經曆得久了,連應當夾帶怒火的質問也顯得心死如灰。
“魚、吧。”
“你自己用的什麼食材自己最清楚,為什麼要用不確定的語氣。”
“我能保證,截止到食材送到我手裡,被我去鱗剖肚清理內臟洗淨下鍋的時間點,它的確是一條隨處可見、普普通通的河魚沒錯。”
“嗯。”
“但在它莫名其妙燃起來之後……我又不確定了,也許這條魚是特殊的變異品種?”
“變異,品種?”
“我反複確認過,我是嚴格按照菜譜的步驟進行的烹飪,絕對沒有自由發揮畫蛇添足,鍋內的溫度遠遠達不到自燃的要求,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突然燒起來,那就隻能是食材本身的原因了。我們這裡,奇怪的生物不是很多麼?既然誌保養了紅色的兔子,也有可能順便養了會燃燒的魚……”
“…………”
壓抑的沉默。
源千穆緩緩用手蓋住雙眼,同時擋住眼下不正常的青色。
實驗的進展越發不順利,他最近花了更多時間泡在實驗室,將睡眠和午休的時間各自縮短了不少,憔悴源於過度消耗的體力與精力,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是被萊伊氣出來的。
最具話語權的研究員老大緊抿雙唇,遲遲不說話。
他的小助手神色恍惚地左右搖擺了一下,像是此刻才從噩夢中一頭栽出,冷不丁的寒顫過後,她終於找回了身為在組織中僅次於千穆哥的天才科學家的底氣,發出忍無可忍的聲音:“我!不!養!魚!兔子是批發進來的實驗材料,也不是用來吃的!”
“平凡無奇的食材之所以會燒起來,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可惡的萊伊!!!自己的錯不要推給我!”
小天才咬牙切齒,胸口激烈起伏,把隨手抓住的筷子捏得咯嘣響,看上去很像把筷子變成她心愛的手術刀,一刀紮進萊伊的腦袋裡,就像萊伊當初殘忍地殺害了可憐的GKM-296號那樣。
看得默默把手放下的BOSS很揪心。
他的好妹妹誌保,好像,似乎,有可能,長不成劇本重點預告的高冷美少女了。
營養攝入不足她會長不高,自打兩人的快樂研究小天地唐突多了一個FBI,被寵上天的單純小女孩受不了夥食和精神上的委屈,出了實驗室便冷漠不再,頻繁在爆炸邊緣左右橫跳,被迫變身一個小炸藥包,肉眼可見地冷不了。
相對於尚且修煉不到家的宮野誌保,她的千穆哥也時不時會生氣,但姑且算得上冷靜。
無他,習慣了。
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在同一處屋簷下相處了一個月,源千穆看得很清楚,赤井秀一除了廚藝一言難儘外,人很識趣,做起雜務任勞任怨相當賣力,雖然僅僅廚藝這一點就很麻煩了——但能比五隻一會兒發瘋一會兒自殺的警犬多重疊加的麻煩更麻煩麼?
顯然是沒有的,所以曆儘滄桑的BOSS目前還能忍受。
他真要怪也得先怪自己,誰讓他之前挑人的時候腦子沒轉得過來,還想著儘可能地維持重要劇情,故意無視排在助理候選名單第一位的波本,眼一掃,挑了被埋在中間偏後不起眼位置的萊伊。
等人選報上去,Gin麻利地安排萊伊滾來報道,源千穆才猛然醒悟,劇本都被他眼睛不眨手撕了,劇情走或不走有什麼區彆?要走劇情他還得幫敵對的FBI薅自家的羊毛,心裡不爽又費事,虧本買賣喜加一。
他和赤井秀一沒什麼交情,當初見的那一麵太匆忙,且撞上不妙的時間點,留下的印象可以忽略不計,源千穆這次才算是見到本人。
FBI露出一幅老實沉穩的模樣,接到了第一個任務卻不急著表現,中規中矩地用微波爐熱菜,似是不求給直屬上級留下深刻印象,隻求穩妥不出錯。
源千穆心知他本質絕不老實,逼得旁人必須仰望的高挑身高又減去了一點印象分,導致他怎麼看赤井秀一怎麼不順眼,當天乾脆直接把臥底晾著不管了。
冷卻了一晚,不老實的臥底沒有輕舉妄動,源千穆也沒被取悅多少。他本想著當天就把沒用處的男人趕走,可找到了人,在仿若寵辱不驚的綠瞳的注視下,他忽然轉念一想,赤井秀一還是有點用處的。
隻帶上一個助手單獨研究是他的要求,也是不容置喙的命令,Gin和莎朗雖然同意了,卻不會真把他和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丟在荒郊野外不管不顧,派一個生活助理過來是他們縱容BOSS的底線。
這個助理不僅要替醉心實驗的研究員們做好後勤,還兼具向密切關注秘密研究所的Gin大人彙報格蘭多納近況的任務。源千穆自然想到了這一點,他的態度等於默許,因為不默許就是貝爾摩德親自來盯著。
源千穆將自己與日俱下的健康情況遮掩得極好,唯一知情的小誌保守口如瓶,兩人密切配合之下,從未製造出驚動那兩人的意外。即使是一早就知曉BOSS身患絕症的貝爾摩德,也誤以為BOSS這麼輕鬆是因為找到了痊愈的希望,更不用說連絕症的存在都不知道的Gin了。
源千穆很清楚隱瞞的後果,但悔改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準備給旁人阻撓自己的機會,一個立場對立的臥底頂著助理的頭銜來到身邊,隻要留下他,跟他做一場利益足夠的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彙報的問題就解決了。
他絲毫不擔心赤井秀一會拒絕,前任BOSS留下的“遺產”驚世駭俗的同時對FBI極具吸引力,對不想返老還童、也不想長生不老的他而言卻如同廢紙,留下自己參考的部分,把剩餘的絕大部分內容交出去也不痛不癢。
盤算至此,這門生意總算扭虧轉盈了,源千穆對赤井秀一的好感勉勉強強拉高,印象分回升至需要稍加留意的工具人水平。
隻要開誠布公後,赤井秀一能像他表現出的那樣老實,彆背著他搞小動作,他便不會臨時中斷交易,對方身上如果帶著忽略不了的瑕疵,他不介意容忍一點……
嗯,忍了。
已經很努力在忍耐了。
雖說並不是不後悔,誌保也不止一次認真申請先下手為強,把人工製造毒藥暗殺他們的男人先毒死,但源千穆頓了頓,一改對妹妹的無條件寵溺,反過來哄她打消主意,不要為一時的憤怒影響到未來。
——誌保需要一個成年人幫忙搬動屍體,萊伊的力氣夠大,嘴夠緊,而且自知理虧,領了她的情以後,就不會敷衍她,對吧?
回到氣氛抑鬱的餐桌前,想到這件事的紅發青年把剛擋過眼的重新抬起,這次捂住嘴,低不可聞地笑出了聲。
他沒來由覺得,可以預知到有多混亂的那一幕肯定很有意思,隻可惜自己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