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武藤家搬家當天。
砰砰咚咚的聲音,間雜著匆匆的腳步聲和說話音,從房子各處傳來。
夏目貴誌沉默地收拾自己的物品,他必須要帶走的東西不是很多,隻有三個紙箱子。一個裝著家裡的遺物,一個裝著他的衣服,最後一個塞滿了雜物。裡麵有很多小玩具一樣的東西和小禮物,都是朋友們送的。
他不知道這次要到哪裡去,隻知道可能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優子阿姨說,要帶多點衣服,那邊的秋天會很涼。
離開、分彆,已經習慣了。夏目對此時要離開這裡,似乎並不感到難過,因為有更難過的事,沉重地壓在了他心頭。所以沒有辦法,留有多餘的空間去思考其它。
他最好的朋友,為什麼會是一隻潛藏在人類中的妖怪?
不明白。
他又知道了一個秘密,但是此後,那隻妖怪應該不會再給它封口費了。因為那隻妖怪現在不知所蹤,他也要搬離這座城鎮了。
但是,如果那隻妖怪,還會來找他呢?像那個生病的時候突然就出現在他家裡一樣,儘管它後來解釋說,是因為優子離開的時候門沒有關緊。
至少,要留個信息,告訴它:我走了。
夏目注視了很久,才從紙箱子裡拿出了那個小熊。有些東西,似乎隻要擁有過,就很滿足了。
他找上了躲在院子裡的小妖怪,它和他一樣喜歡小熊,還想著將它帶走藏起來。它會好好地珍惜它,就像他一樣。
“如果有一隻強大的妖怪,或者是那個你害怕的人過來找我,拜托你和他說一聲:謝謝你的‘禮物’。”
禮物,不管是物品還是其它的一些珍貴或令人‘驚喜’的東西,都可以包含在裡麵。
長得像曲奇人的妖怪怯怯地看了夏目好幾眼,才伸手接過,緊緊地抱住了小熊。
[你是要去旅行嗎?]像一些特殊的妖怪一樣,收拾行李,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夏目低著眼瞼,回道:“是搬家,從這裡離開,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妖怪不知道人類為什麼要搬家,生養它的土地,就是它賴以為生的家。離開家太久,它就會死。人類離開家,可能不會死,但他看起來難過地要死。
妖怪答應了人類的請求,眼見這棟熱鬨的房子歸於沉寂,獨自遵守約定等候在這裡。
但是它晚上的時候要進樹洞裡睡覺,它在窗台放下那隻小熊,在玻璃窗上一筆一劃地畫出奇怪的符號。如果有妖怪或者人來找,看到那個人類的東西,再看見它留下的符號,就會停留。
等我醒來,就和你說話。
某日,曲奇妖在天微亮的時候醒過來了,它看見了那個總是慫恿夏目試圖從它身上揪下一塊小餅乾的人。獨自靠在窗台上,拎著那隻小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那裡待了多久。
人類身上突然有著令妖害怕的恐怖妖怪的氣息,曲奇妖不敢湊太近。它站在二樓窗台下正對的院子裡,小聲地和他說話。
隻是人類好像沒有聽見,可能是太小聲了。曲奇妖放大了聲音,說了好幾遍之後,那個人類突然從二樓跳了下來。
曲奇妖嚇了一大跳,快速地逃到了大樹後麵,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類,把它的小熊帶走了。
哇!
嗚,嗚唔~
還給我……
那個會安慰它的人類已經搬去了很遠的地方。淚眼汪汪的曲奇妖,這次哭了很久。
*
人類不是沒留下信息,隻是,他看不見妖怪。
寺崎有藏微抿著嘴,問道:“你和它說什麼了?”
夏目沉默了一會,說:“可能是告彆之類的話,我忘了。”
人類的記憶,像金魚一樣。寺崎戳上夜月,[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嗎?]
夜月當時也在他的身體裡,說不定會知道。
夜月神采飛揚,[啊,那個時候,好像是有隻小妖怪在附近來著,它說了什麼呢?肚子餓了呢。]
[過幾天,給你找其它的大妖怪。]
[我想吃一口這個人類。]夜月得寸進尺。
[兩隻。]
夜月嘿嘿一笑,[那個妖怪說,謝謝你的禮物。你把它的小熊搶走了,它哭得很慘呢。]
寺崎垂下眸,“夏目,你說的不是告彆的話,道歉。”
夏目一頓,低道:“對不起。”
其實他記得,隻是說了假話。並不是擁有過,就會滿足。有些東西,他好像比較貪心。他想和忽然重逢的朋友,一直待在一起,像以前一樣。日子簡單而快樂著。
但是,寺崎不是妖怪,這好像是他自己的身體。當年看不見妖怪的寺崎,沒有騙他。而他無情地在神社那裡,拋棄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該有多難過?夏目不敢深想。
鹿角麵具可以很好地藏住表情,像有殼子的蝸牛,從兩個圓圓的孔洞中探出觸角,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月亮下的非人之物。美麗到如同在神秘月光中誕生的精靈,安靜地,隻餘下輕微的呼吸。
夏目忽然想抱抱他,輕輕地,隻要一下就好。
黔已雙手捂住了眼睛,從微開的指縫裡,看見她那素來強大的大人,毫無反抗地被一個人類擁在了懷裡。看見她那總是堅強的大人,下巴搭在人類的肩膀上,像受了很多委屈的小朋友一樣,眼眶好像紅了,卻不敢哭出聲。隻從眼角劃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如曇花一現的水珠。
可是,背對他的人類什麼也不知道。
她的心忽然抽了抽,慢慢地合攏了指縫。
寺崎大人的軟弱,不該是她能看見的。
夏目說:“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自己跑掉的。”他那個時候,太過生氣,也太過幼稚。
“對不起,我違背了要保護你的約定。”那隻妖怪,妖力該有多麼強大,才可以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對不起,在你昏迷的時候,沒有陪你。”獨自麵對妖怪的寺崎,昏迷著送到了醫院,而他眼睜睜地看著寺崎的父母將他帶走。寺崎是哪裡來的父母呢?他明明說他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棟房子和兩條狗。
藏著麵具下的人閉上了眼睛,歎息著,微微用力地將懷裡的身軀抱得更緊。
沙啞的聲音,向所珍惜的人傳達他驟縮的心,“對不起,寺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