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果然就很勇,直接和使者說我聽說太後怨恨戚夫人,把趙王召回去就是想把他宰咯,不敢讓他去,而且趙王病了,去不了。
回複使太後大怒,先把周昌弄回來再讓趙王來京,劉盈一聽不得了,親自去迎接劉如意,衣食住行都和弟弟一起,生怕一不留神弟弟就被老媽給害了,但沒防得住。
後來又親眼見證母親把戚夫人製成“人彘”,大哭,直接病倒了,跟他媽說這簡直不是人乾的事兒啊,我作為你的兒子沒臉管天下了,從此以後便沉溺享樂,不再管朝事。
因為這句話,呂雉被古人罵了千年狠毒,劉盈又被現代人罵了幾十年生他不如生塊叉燒,但把這段故事剖開看,本質是年輕的兒子與盛年的母親之間的交鋒。
劉盈在這段曆史中的“仁”看起來已經完全超出了大家理解的範圍,你媽為你費心籌謀,你在這裡搞背刺給敵人送溫暖,看起來傻得有點荒謬了啊。
但這種近乎荒謬的“仁”,正是劉盈要表現出來的。
呂雉前期的政治風格我們是清楚的,很強烈哈,當年和劉邦一起搞死不少人,把大臣剁肉醬分下去震懾,大家不說恐懼,至少也有點怵她。
——這時候,新帝表現出的和善溫厚就很能吸引人了。
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統帝王,對曾經和自己有紛爭的弟弟都如此友愛,甚至會為敵人的死去流淚惶恐,對太後的狠心深惡痛絕,好一個能讓臣子們依偎的寬大肩膀!
除了壓不住強勢的母親,簡直是最好的保護傘。既然新帝抗衡不了太後,他們這些臣子加入他,不就成了麼?
世上也許有無緣無故的聖父,但劉盈絕對不是那種人。他也並不是所謂的基因突變,一對老虎生出隻小綿羊,而是從登上帝位後,就目標明確地直指其母了。
比如剛剛提到的“買爵免死罪”,推出於惠帝元年冬,劉如意死後不久——太後剛殺完趙王,大家非常慌亂,生怕曾為趙王說過話的自己遭殃,皇上就給了一條贖命的法子。
嘖嘖,這不得日夜感念君王恩典嗎,順便還要罵幾句太後狠心。
就像把曾經為自己死諫的太傅一腳踢開一樣,劉盈為了自己的聲名,並不在乎母親如何。太後越剛厲,越能顯現出他的寬和善良,臣心所向,善名遠播。
這樣將母親當做踏板的舉動,誰能說他不是劉邦親子?】
呂雉微笑著將酒爵置於案上,輕碰一聲,群臣儼然低頭。
“皇帝為人君,自然要個好名聲。”
劉盈麵白如霜,看堂下眾卿之態,他便知曉自己已失敗,寬和仁慈固然好,但有些恐懼刻在心上如影隨形,哪怕忘卻,一個照麵便能再憶起。
太後輕輕掃過一眼:“皇帝失態了,且去休息吧。”
【所謂劉盈被嚇到從此不理朝政這個說法,一般認為是後世為了抹黑呂雉故意塑造劉盈的受害者形象,趙王母子頭兩年就死了,惠帝後麵幾年也沒咋樣。
他的早衰,更多意義上是發現自己實在掰腕子掰不過呂雉,心裡又怨給權力的老爹又恨不放權的老媽,愁苦日久而亡。
情感上大家唾棄他的叉燒行為,理智上也不太能理解他的迂回操作,因為還是很叉燒。
一個皇帝仁弱不可怕,恐怖的是他將仁作為武器,隻對準母親,打壓太後抬高自己,再深究本性,依然不是剛直帝王。
但好在,他很快便死去了,沒添幾年堵。
其實戚姬之死在這段曆史中占比實在不大,論起狠毒來,中國古代男人發明的折磨人的酷刑多了去了,淩遲,剝皮,炮烙,以開水燙人,然後用鐵梳一次次細細梳下血肉,秦末大家野性未消,項羽還要把劉邦老爸煮成肉羹呢,為什麼隻有人彘一直被提及?
男人對女人的窺探欲造就這一切,一個曾經鮮活的美人變成這樣,對他們來說既滿足了獵奇心理,又讓他們認為兩個女人爭風吃醋以致虐殺情敵,可以把“政治”降維成“宮鬥”。
於是他們對這個故事大書特書,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神態,去放大這一切,妖魔化這個執政的女人,一代又一代書生的筆,記載一個又一個女主善妒而惡毒,誅情敵,掐親女,淫//亂朝堂,真真假假,混於紙上。
但沒關係,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惠帝死後,依然是呂雉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