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個子很高,站在爬滿青藤的花架下,隻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戴著一副眼鏡,氣質乾淨從容,身上好像還透著一股書卷氣。
從穿著上看不像是宋修閱認識的那些渾身名牌的富家子弟。
男人也發現了他,遠遠朝他的方向,微笑點頭。
宋修閱愣了一下,他好像不認識這個人吧?笑什麼笑,莫名其妙的。
宋修閱拽拽的,一個眼神都沒給花架下的青年,繼續低著頭進了彆墅。
傭人帶著他進了宋欽的書房,很意外,今天宋家的親戚來了不少,看見宋修閱進來,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這些目光裡有同情,有失望,有難過,有驚訝……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宋修閱被這些人盯得毛毛的,環視一圈,看見了自己坐在宋欽身旁的母親。
她似乎哭過,眼睛紅了一圈,一向注重儀態的她,今天看上去有些狼狽。
還有宋儒倫,他居然站在阮秋瑩旁邊,攬著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
難得見到父母見麵沒有吵架,還以如此親密的姿態在一起,這樣的畫麵實屬難得。
宋修閱感覺出了什麼大事,惴惴不安地開口:“你們都看著我乾嘛?”
宋欽咳嗽了一下,眾人的視線才從宋修閱身上轉移開。
“阿閱來了,今天是有件事要和你說,可能這件事對於你來說,一時無法接受,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必須得學著承受。”
書房裡寂靜無聲,隻聽到宋欽一個人蒼老威嚴的聲音。
宋修閱心中的不安更加厲害,聽老爺子話裡的意思,接下來說的好像是什麼生離死彆的事一樣。
他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在心裡算了一下有誰沒到場,又聯想了一下自己父母的反應,心裡一陣冰涼。
該不會是宋寧歌那個死丫頭出事了吧?
“爸!讓我和他說吧,彆當著這麼多人……求您!”阮秋瑩站起來走到宋修閱身旁,緊緊抓著兒子的手。
“早說晚說,遲早都是要說的,當著所有人的麵,這也算是給宋家族親一個通告。”宋欽手裡的拐杖不輕不重地點了下地。
阮秋瑩捂著眼睛又哭了起來,宋儒倫竟然也有些紅了眼,走過去拍了拍宋修閱的肩膀,“阿閱,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永遠都是爸媽的孩子。”
宋修閱聽了更加莫名其妙,“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阿閱,二十年前,你出生的時候,醫院把你和另外一個男嬰抱錯了。”宋欽停頓了下,接著緩緩說,“所以,陰差陽錯,你來了我們家,這麼說,你可明白?”
阮秋瑩在宋欽說完之後,哭得更厲害,死死抓著宋修閱的手臂不放。
宋修閱聽懂了,這意思是,他不是宋家的孩子。
他鬆了口氣,還以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就是這個。
“那另外一個抱錯的孩子,人找到了嗎?”
宋修閱覺得這種情況下自己本來應該表現得傷心一點,課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毫無波瀾,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件事一樣。
宋欽有些詫異宋修閱淡然的反應,沉吟了一下,“已經找到了。”
“做親子鑒定了?彆又弄錯了?”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
“阿閱,你放心……你永遠是媽媽的孩子,我們對你還是會和以前一樣。”阮秋瑩抬起頭,淚盈盈看著宋修閱,這件事對於她的打擊其實更大。
宋修閱拍了拍母親的後背,安慰她:“我知道的,媽媽,彆難過呀,你又多了一個兒子,不開心嗎?”
“是啊大嫂,你難過什麼?親生兒子找到了,這不是該高興的事嗎?”宋舒慧皮笑肉不笑地說風涼話,又轉過頭對宋欽說,“不過啊爸,阿閱既然不是我們宋家的孩子,那之前您轉給他的那些股權是不是得收回來?這麼多股權都落在一個外姓人身上算怎麼回事啊?外邊那個剛回來,和咱們也不親,您彆忘了,我們家阿佑也是您血脈相連的親孫子啊!”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宋欽熟知自己女兒的性格,冷冷掃了她一樣。
宋舒慧的丈夫聞唐素來是個膽小怕事的,看見自己嶽父動怒,拉了拉妻子的衣服,小聲勸道:“你少說兩句。”
“我說錯什麼了?本來就是嘛!他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誰能保證他不會有彆的想法?”宋舒慧甩開丈夫的手,不依不饒,“萬一影響到了公司的運作,你們說該怎麼辦?”
“我不許你這麼汙蔑我兒子!他是宋家的一份子,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你們要是不認他,那我也和你們宋家一刀兩斷!”阮秋瑩一向與這個勢利的小姑子不和,聽宋舒慧話裡話外都把宋修閱說成一個外人,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宋舒慧冷笑了一聲,還想反駁,剛張嘴就被宋儒倫喝斷。
“夠了!都少說兩句!”宋儒倫惱火地看了宋舒慧一眼,然後拍了拍宋修閱的肩膀,“阿閱,你先出去吧,你隻要知道你永遠是我們的兒子就好,其他人怎麼看都不要在意。”
宋儒倫讓他出去,宋修閱求之不得,他都佩服自己的淡定,臨走的時候還細心地幫裡麵談話的人關上了門。
也聽到宋舒慧尖細的嗓音隔著門傳出來:“你們看看他!這麼冷血!聽到自己不是我們宋家的孩子,一點難過的樣子都沒,大哥大嫂,我看你們這些年是白疼他了!”
宋修閱摸了摸鼻子,是啊,為什麼自己一點都不難過呢?
他想離開這裡,卻想不到要去哪裡,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小花園裡。
先前看見在花架下的男人還在,看見宋修閱過來微笑著和他打招呼。
“你好。”
宋修閱打量了他一下,覺得他有些臉熟,等目光停在青年的那一雙眼睛上,他終於知道熟悉感從何而來。
這雙眼睛,瞳色墨綠,眼窩深邃,真是像極了宋儒倫。
都不用做親子鑒定,就憑這雙眼睛,就知道是親生的了。
“你知道我是誰?”宋修閱大大咧咧往花架下的秋千上一坐,無聊地蕩著腿看他。
“嗯。爺爺和我說過。”男人在他對麵的欄杆上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就是……他找到的親孫子嗎?”
“如果鑒定結果沒錯的話,應該是吧。”
宋修閱輕笑了下,原來還真的做親子鑒定了,也是,老爺子小心謹慎了一輩子,不可能打沒準備的仗。
“其實做不做鑒定都無所謂了,因為你長得和爸爸真的很像。”
男人抿嘴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我叫宋修閱,你叫什麼?我們一樣大,你應該也是學生吧?”
“我叫陸睢,今年大三。”
“哪個sui?”宋修閱好奇地問。
“萬眾睢睢的睢。”
宋修閱眉毛揚了下,他竟然沒聽過這個詞。
“換個詞。”
陸睢無奈地笑了下,“恣睢的睢。”
“我說哥們,你能說個我聽過的詞嗎?”
陸睢突然站起來,扶住秋千的藤條,然後拉過宋修閱抓著藤條的手。
“你乾嘛?”宋修閱莫名其妙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抓自己的手。
“寫給你看。”陸睢引導宋修閱攤開手掌心,然後低頭在上麵認真地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宋修閱有些發愣,對方在自己掌心裡寫的什麼字他完全不認識,也不記得筆畫,隻覺得對方的指尖有些燙,帶著他掌心癢癢的,酥麻入骨。
“認得了嗎?”陸睢寫完,很有耐心地側過頭問他。
“認、認得了。”宋修閱耳根紅了,從陸睢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十分大度地拍拍陸睢的肩膀,“好了,我看你人不錯,以後咱們就是兄弟了。”
陸睢笑了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怎麼,你不願意啊?”宋修閱從秋千上跳下來,低頭跺了跺鞋子上的泥。
“我們都結婚了,還怎麼做兄弟?”
陸睢的聲音驀地變了腔調,宋修閱驚訝地抬起了頭,眼前的陸睢已經不是剛剛學生時代的樣子,轉變成了西裝革履的成熟男人。
宋修閱目瞪口呆,想問陸睢怎麼回事,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嘴唇有點癢。
伸手一抓,竟然從自己嘴上抓下一條毛毛蟲,再抬頭一看,花架上竟然陸續有毛毛蟲往下掉,正砸到他臉上,驚得他雙腿一蹬,從睡夢中醒來。
原來隻是個荒誕離奇的夢,怪不得夢到那時候的事,夢裡的他居然一點都不難過。
都知道結果了,也傷心過一回了,再經曆一遍自然就沒什麼感覺了。
宋修閱睜開眼,眼前是陸睢放大的臉,正閉著眼舔咬 的嘴唇,原來陸睢就是夢裡咬他嘴唇的毛毛蟲。
陸睢還沒發現宋修閱已經醒了,表情沉醉,濃密纖長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吻得很投入。
聯想剛剛做的夢,宋修閱腦袋裡不合時宜地冒出了一句話。
我把你當兄弟,你他媽卻想睡我?!
“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宋修閱把人推開,開口,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舔了下被親的腫起來的上唇,居然還嘗到了淡淡的煙草味,“怎麼還抽煙了?”
陸睢會抽煙,但隻是在心情極度煩躁的情況下才會來一支。
很明顯,肯定是為昨晚的事。
拿起床頭的手機一看,已經是早上六點。
陸睢身上穿的還是昨晚出去時的那套沒換過,應該是剛從公司回來。
“才回來的?熬了一宿嗎?公司沒什麼事吧?”宋修閱揉了揉眼睛,想起身,又被陸睢按住。
宋修閱一巴掌隔開對方又想湊過來的臉,“一晚上沒睡覺你不累?彆鬨。”
陸睢換成親吻他的手指,聲音很愉快:“我聽見了,你做夢的時候,叫我名字。夢到了什麼?說給我聽聽。”
宋修閱呆了一下,反應過來一定是夢裡糾結那個睢字怎麼寫給鬨的。
“你聽岔了,我不是叫你名字,我是說的‘水’,我渴了要喝水。”
“真的?”陸睢挑眉表示不信。
“真的啊,你少自戀了,我沒事乾嘛夢到你啊?”
陸睢半撐在床上,握著他的手細細啄吻,慵懶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昨晚沒做完的事做了春夢,所以夢到了我。”
提起昨晚,宋修閱的身體不由得僵硬了起來。
這男人一晚沒睡,精力還那麼好,難不成真要找自己繼續昨晚的事?
宋修閱用力把人從自己身上扒開,在床上坐了起來,不自然地說:“彆胡說八道,你快洗個澡睡吧,都不困嗎?”
“本來還有點,但看到你,反而沒那麼困了。”陸睢手指有意無意地掃過宋修閱露在被子外麵的小腿,激起一陣細微的電流亂竄。
靠,不知道清晨的男人最經不起撩撥嗎?
宋修閱立即把腿縮到了被子裡,卷起被子把整個身體裹成一個粽子,“我警告你,彆亂來啊,大白天的。”
陸睢輕輕嗤了聲,“亂來什麼?思想不健康。”
宋修閱防備地瞪他一眼,氣成河豚:“哇,你這是不是叫賊喊捉賊?”
陸睢抓著被角,把人像剝粽子一樣從被子裡挖出來,揉了一把青年亂糟糟的頭發,“少貧嘴,快起床,我帶你去吃早飯。”
“吃早飯?去哪兒?”宋修閱將信將疑。
陸睢邊脫衣服邊往外走,“去學校後街,你不是喜歡吃那家的鴨油燒餅?等我洗個澡就走。”
宋修閱一聽來了精神,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好啊!那你快點,去晚了可就賣完了!”
一個小時後,兩人坐到了一間很有年代的早餐店裡,這家店開在A大後街,已經有二十幾個年頭了,店裡的鴨油燒餅是一絕。
據說在A大早起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去圖書館占座學習的學霸,還有一種就是為了排隊來這裡吃一塊鴨油燒餅的吃貨。
今天是周六,剛剛過7點,店裡的客人已經很多了,除了學生還有不少為了美食從其他地方特意趕過來的食客。
陸睢和宋修閱兩個人排了二十分鐘隊才輪到位置坐下來,四塊剛出爐的鴨油燒餅、一籠鮮肉生煎包、兩碗撒著碧綠蔥花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端上桌,光是聞味道,就知道排隊的時間等的值。
宋修閱被香味勾得食指大動,左手拿勺子舀豆腐腦,右手持筷子夾燒餅,左右開弓,吃的不亦樂乎。
消滅掉兩個燒餅和半碗豆腐腦之後,早上起來空空的胃才得到了滿足。
而陸睢好像食欲不佳,才吃了半個燒餅,豆腐腦也沒怎麼動。
“你怎麼不吃啊?沒胃口嗎?”
宋修閱知道熬夜的滋味,一般到第二天早上都會胸悶頭暈,甚至還會反胃。
“沒事,我不太餓。”
“你在公司吃東西了?”
“吃了。”一群人呱噪了大半夜,他煩躁不已,喝了無數杯咖啡。
“哦……”宋修閱又兩口吃完一個生煎包,抽了兩張紙擦了擦嘴,感覺也差不多了。
陸睢在家裡洗完澡,換了身休閒的衣服出來,兩個人坐在這裡就和普通的學生一樣。
宋修閱注意到他的目光總是往門口瞟,就好像在等誰出現一樣。
“我吃完了,你要是不吃那咱們就走吧?外麵還有好多人在排隊呢。”宋修閱察覺到陸睢的心不在焉,故意這麼說,作勢想站起來。
“等等,不急。”陸睢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動。
“還等什麼?”宋修閱挑起眉梢,審視陸睢。
果然,大老遠跑來這裡不可能隻是吃頓早飯這麼簡單,陸睢是在等誰?
“你吃飽了嗎?”陸睢在桌下悄悄捏著他的手指,壓低了聲音說,“吃飽了等等幫我個忙。”
“哈?我就說嘛,你哪可能這麼閒帶我來這裡吃飯,無事獻殷勤,原來是有求於我。”
宋修閱抬起下巴得意極了。
陸睢輕笑了下,“那你幫還是不幫?”
“我考慮一下。”宋修閱矜持地挺直了背。
“不願意就算了,其實我也想回家,繼續做昨晚沒做完的事。”陸睢無謂地點點頭,拉著他的手想站起來。
宋修閱忙縮回自己的手,四下張望怕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小聲嘟囔:“我也沒說不幫啊……”
“不逗你了。”陸睢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注視著門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