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鐘台上的銅鐘響了起來,周燼加快的腳步到了門口,一眼看到了鐘台上的混戰。
浴血又浴火的人背後張開羽翼一般的火焰,持著劍想飛上半空,禦劍在半空的滄瀾仙修將?羅網灑下,將?那團火壓製回了台上,火將?銅鐘撞出了新的鐘鳴。
“怎麼回事?!掌門呢?曜光呢?”
徐八遂按著心口的破洞,視線不清地靠在銅鐘上,混戰裡聽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音,他抽空看去,看到了滄瀾的郭長?老,也看見了踉蹌著從衛道閣裡出來的人。
他忽然都明白了。
周白淵借他的手來複仇,仙界的,他的。
既然如此……怎可辜負?
他並指將?須臾劍向?衛道閣裡丟去,本命劍刺入了周冥身前?,立而成陣,至少?保他待會不至於被燒死。
隨後他便抬起了斑駁破朽的雙手。
周白淵竭力向?著那剿滅的劍陣跑去,腦中?瘋狂地想著如何讓那魔頭脫困。
又或者,讓他就在這裡隕滅?
這個念頭一浮起就讓他陷入恐懼。他恨那魔頭恨得入骨,可他不要他死。
他未跑到鐘台下,已聽見滄瀾弟子大喊:“魔頭入陣了!仗劍者一起擊殺!”
周白淵仰首,時間在此放緩千萬倍。兩手空空的魔頭佇立廣袤天地間,縛仙鎖勾過琵琶骨,靈劍釘過四肢,鎖鏈穿過肋下。
那開了數洞的魔頭目光掃過來,竭力一笑。
可以。我折磨得你夠嗆,你來讓我做傀儡,複你的仇,罰我的罪,沒什麼不可以。
周白淵,我替你大開殺戒。
隻要你願意,殺戒包括我。
魔尊指間十個指環粉碎。
仙界滄瀾銅鐘崩碎,鐘?傳遍了十一山。周遭響起可怖的衝天慘叫,無數靈器崩碎,無數骨骼折斷,唯獨一顆解開束縛的靈核在烈火裡痛快君臨。
一顆頭顱滾落到了他腳邊,郭長?老無法?瞑目的驚恐神情還?在,斷頸上還?有磨滅不去的血指印。
周白淵惶然。仿佛世間隻剩下了火,隻有他三步之內是融不化的寒冰,火焰近身不得,他也近不了火焰。
一劍霜寒驟然從天而降,銀發的黑衣仙尊持劍而落,冒著被重創的危險義?無反顧地將?劍尖對準起源的一簇心火。
“白淵啊……”
那心火在焚燒殆儘前?痛苦地喃喃著,麵容在血火裡仰起。仙尊看見他在哭,仙尊嗅見和十幾年前?略微相似的故人靈息,仙尊想起他的故人曾抱著繈褓裡熟睡的他來造訪,興高采烈地說一句“我的崽崽,可愛吧”。
仙尊一劍偏了。
周白淵朝心火而去。
此夜的滄瀾派,十一名山燃過半,火光照亮了蒼穹。
*
“反派崽崽,反派崽崽……”
識海深處回蕩起熟悉又遙遠的呼喚,不知遊蕩了多久的徐八遂抬起頭來,看見黑暗的蒼穹上滑過了一顆流星,隨後流星越來越多,變成了一場?勢浩大的流星雨。
徐八遂仰望得愣住,這輩子隻見過暴虐的隕石雨,還?未見過這樣?溫柔璀璨的星雨。他伸手想接住一顆墜落下來的星星,掌心果真出現了一點亮晶晶的螢光。
“反派崽崽,彆怕啊。”
螢光溫柔地貼貼他的掌心:“彆怕,待會帶你去那個一切都好的番外新世界,無災無難,無痛無苦。”
徐八遂腦海裡一陣刺痛,乾澀地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又看見了南柯閣的穹頂,知道方才的流星雨是場夢,便恍惚也以為在滄瀾的殺戒是一場夢。
但手上忽然覆蓋了冰涼,冷得他戰栗起來。他轉動眼珠子,看見了臉色蒼白的周白淵。
“小珂。”
“主上。”
周圍紛紛擾擾的呼喚
?,徐八遂轉動眼珠一一看過去,大家都在。他張口想應一句欸,嗓子發不出?音來,隻覺得痛。
轉念一想,明白了,喉管好像是叫利刃割傷了。
因此滄瀾不是夢。
澤厚單膝半跪在他床邊,笑著同他說話:“主上不厚道啊,要打架怎麼能不喊上大家?你看,單挑就和吃獨食一樣?,不得味了吧?”
他們每個人的神情都是溫柔的,徐八遂便挑起唇角,一扯便覺得疼,不僅憂心起來是否連臉都破相了。
他隻得眨了眨眼以示點頭。
“主上,你好好休息,外頭下隕石雨了,我們去補一下結界就回來。”
他已經睡了兩天?
澤厚溫柔地笑著,展開折扇給他輕扇兩下,隨即起身,六個護法?全部走出南柯閣。
徐八遂看著他們走出去,醒來的力氣?似乎用光了,累得閉上了眼。
但那隻冰涼的手捧住了他的臉,開口第一句是:“他們騙你的。”
徐八遂努力又睜開眼。他全身上下隻剩一雙眼睛能動一動了。
“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周燼輕輕摩挲他的臉,眼睛裡布滿血絲,“他們不信我,因你先前?要殺我,我沒有理由?以德報怨。所以我告訴了他們。”
他躺上寒玉榻,輕輕環住徐八遂,後者因任意動作而猛烈劇痛。
“我把我們第一次雙修,還?有閉關的十四□□徑,在仙界的偷/歡,全部告訴了他們。”
周燼欣賞著魔尊眼裡雙重的痛不欲生?,手順著他的脊背,撫過一處處被捅出的洞,一直摩挲到滿掌充斥粘稠的鮮血。
“我說你身上有七顆痣,最隱蔽的那一顆就在腿/根,你自己也不知道,而我在那裡咬過,舔過很多次。”
周燼的手最終停在凝思劍洞穿出的傷口上,輕輕一貼,徐八遂的血滲透紗布,沾在他手上。
“我說我愛你。”
魔尊顫抖的眼睛淌出淚水來,閉上眼也無濟於事,不止不休。
“不管你怎麼踐踏我,我愛你。即便你要殺我,我愛你。”
周白淵終於對他說出這三個曾經難以啟齒的字。如今掰開來,反複宣告,平靜而冷漠,空空如也,死氣?沉沉。
他用這沾滿徐八遂的血的手,挑開了他的眼睛,讓他瞳
孔裡始終倒映自己的麵容。
“因為跟個傻子一樣?地,犯賤地愛你,所以我把你救了回來。”周燼柔?說,“所以他們都相信我了。”
徐八遂無?地看著他。
“然後呢?”他將?徐八遂的臉摩挲得布滿血跡,“然後……我用你的血,用你指環碎開濺出的火,把那柄封印住仙魔兩界通道的神劍,抽出來了。”
徐八遂喘息起來,眼神裡流露出哀求。
“對,所以此時的魔界門戶大開,滄瀾派協同其他正?道,正?在攻進?來的路上。”周燼湊過去親他的唇,無限親昵,“澤厚他們隻以為是你受了重傷,鎮壓不住劍的緣故。”
“他們對你仁至義?儘了。畢竟在所有人眼裡,任性地跑進?仙界刺殺滄瀾掌門、幾乎屠儘滄瀾弟子,然後又鎮不住魔界的門戶,最終讓魔界陷入滅族危機的——”
周燼咬破了他的唇瓣。
“都是你啊。”
徐八遂眼中?淌下紅淚來。
“都是你的錯,是不是?”周燼吻去他的淚,“愧疚得想以死謝罪是麼?彆擔心,我替你想好了,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魔界覆滅。”
周燼握著他的手放在虛空,鮮血浸透繃帶下的惡鬼袍,一滴一滴墜落。
殘餘的靈力扣開了魔尊的芥子空間,周燼從中?取出一把光芒萬丈的白劍。
周燼用這劍撥開惡鬼袍,碎開緋紅的裡衣,慢慢拆走繃帶,凝視著魔尊險些被刺穿靈核的創口。
“你大約不知道。”他指尖輕觸過他的心口,“你的靈核,剜自我的胸膛。”
徐八遂像十年前?的周白淵,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他擺弄,不同的是一身破破爛爛的換成他,從軀體到魂魄瘡痍滿目。
“你的小叔剜走了我的心臟,將?它?寄放在你這裡十年。”周燼凝視著那血洞下光芒熾烈的靈核,“魔尊,好用麼?”
魔尊無法?回答,他也想回答,唇一張,湧起的血就溢出了唇角。
周燼輕捧他的臉,擦去血,輕笑:“待我取回自己的靈核,我接好你的心脈,把這柄劍鎮回去,我先替你料理這個破破爛爛的魔界。”
徐八遂停息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看著劍尖一點點靠近心口的位置,眼中?
一片空白。
“沒有靈核我會死。”周燼劍尖停頓,目光直直地看著他,強調地說給彼此聽,“但我不會讓你死。徐八遂,你欠了我十年,你必須活著償還?我。”
徐八遂張開唇,顫抖著念出三個字形。
我,無,心。
周燼辨認完他的口型,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兩眼通紅:“好,好……我知道。”
劍尖越來越近,徐八遂忽然殊死一掙,抓住他的衣襟將?他扯下來。
一個沾滿鮮血的訣彆吻。
“不要、入魔。”
不然你以後還?想回故土,就不成了。
徐八遂最後說著,一動一開口,一身浴血。
周燼唇上沾著魔尊滾燙的血,他靜靜地凝望了身下破碎的人,想要退步,想要猶豫。
徐八遂無?地望著他。
南柯閣裡無?寂靜,南柯閣外的魔界殺伐鼎沸。
“退後……我……做你的刀……”
長?刀裂,粉傘破。
“你去救人!殺人讓我來!”
白骨遍野,回春枯榮。
“你看、你看……我認得出你的,麵容認不出,背影、背影也記得的……”
折扇合冬春,銀鞭去夏秋。
南柯閣內,周白淵放下持劍的手,低頭吻他。
滔天火海,冰雪隆冬,他們是兩個極端的世界儘頭,共享過一顆靈核,共偷過軀體交疊下的歡。
南柯閣外忽然傳來轟炸?,門外一個刹那,門裡一個世界。
“彆怕。一點都不疼,隻是過後會覺得空乏無力。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護著你。”
“彆怕。你永遠是魔尊,不管有沒有靈核。我認輸了,我俯首於你。”
世界探入了徐八遂戰栗的瞳孔。
鎮生?劍的劍尖輕柔地刺了下去。
——心火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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