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媽, 給我拿半斤水果糖。”小賣部外，一個跟劉母年紀相當的婦人指著玻璃罐裡的彩色糖果說道，“你這兒多少錢一斤啊？哦，八毛, 比供銷社便宜兩分呢！”
劉母打開玻璃罐, 伸手拿出糖果放在秤盤上，撥了撥吊著秤砣的線, 秤杆尾巴翹得高高的, “看, 正好半斤，很足稱的！”
婦人看著秤盤上的糖果數量, 看上去跟平時買的差不多, 她點點頭，“行, 那你幫我包起來吧, 包嚴實點啊, 可彆半路漏出來了。”
劉母點點頭，眉眼低垂，麻利地打包。
“哎, 大花媽, 這幾天我好像沒看見你家小寶出門啊？是不是身體哪兒不舒服啊？”婦人看到一群鬨騰孩子像風一樣經過她身邊, 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
劉母想到床上躺著一動不動的兒子, 眼圈霎時紅了, 搖搖頭, 輕聲說了句“沒事”。
婦人有些同情地看著她，接過糖果時順嘴安慰一句：“小寶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她回家的路上, 心裡也忍不住感慨。大花媽真是命苦啊，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結果還是病懨懨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著他娶媳婦生娃娃。
光顧小賣部的客人走了，劉母又坐下來，苦惱地盯著外麵的小路發呆。
中午，劉父汗涔涔從地裡回來，進門就問：“小寶今天肯吃飯了沒？”
劉母搖頭歎氣，“沒呢，我給他煎了雞蛋，他也不肯吃。我都聽到他肚子打鼓了，打前晚起到今兒，已經好幾頓沒吃了，再這麼下去，我真怕他......”
自從那天劉父劉母堅決不同意三花去上學後，劉楠就鬨起了絕食。他們倒想口頭上先答應兒子，哄他把飯吃了再說。然而這小子竟伸出手要他們把三花上初中的三年學費都給他。劉父劉母半天沒動作，劉楠便知道父母在哄騙他了。
“爸、媽！我、我求求你們，讓我去上學吧！我不用你們出學費，我自己想辦法攢錢。我一放學就趕回來乾活，乾到半夜我也願意！”三花突然從廚房衝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劉父劉母麵前，鼓足膽子懇求。這兩天她想了很多，小寶在努力為她爭取，那她是不是也應該為自己爭取一下？
劉父看著三花黑溜溜的發頂，許久沒說話。孩子跪在他麵前，這個情景並不陌生。以往大花二花三花一犯錯，他就拿起鞭子往地上一抽，黑著臉喝道：“跪下！”當她們跪下後，鞭子就無情地落在她們身上，打得她們直求饒認錯。
但這次，他的心情格外沉重。他不想應允，女兒養大了就要嫁出去，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呢？還不是浪費錢和糧食？這個錢留著給媳婦養身體、給小寶娶妻養家多好，何必花在一個會外嫁的女兒身上。
但他又說不出一個不字。小寶就趴在窗前定定地看著他，那張圓潤的小臉已經瘦了一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臉上的紅潤早就消失不見。他害怕小寶一直犟下去，把自己給餓壞。
“爸，我求求你讓我去上學吧！我以後一定會回報家裡的！我初中畢業肯定能在縣城找到一份工作，到時候我把工資全交給家裡，全存給小寶！”三花心下一動，拋出一個對劉父來說極具誘惑力的餌。
沉默持續了幾分鐘，劉父終於點了點頭，“行，我不反對你去上學，但是學費，我跟你媽是不會出的。”
三花和劉母同時鬆了一口氣。
“小寶，你聽到了沒，你爸答應讓三花去上學了！媽給你盛碗粥、煮隻雞蛋好不好？”劉母也不等兒子回應，快步走進廚房，給他準備午飯。
三花內心激動，但不敢表露太過，隻有她輕快的腳步，能表達她的心情。
午飯後，劉楠拉著三花出去了。
“走，後天就要開學了，我們現在得去找校長！”三花沒正式念過小學，初中的錄取名單中也不會有她的名字。這會得抓緊時間解決這事。
老校長住在村頭，走過去約摸七八分鐘。半途三花拐了個彎，領著劉楠上山去了。
“三姐，咱們要去找校長啊！怎麼突然來山上撿柴啊？”劉楠有些不解。
“校長一個人住，現在小學又要開學了，他肯定沒時間來撿柴。”三花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悄悄給老校長撿柴，以感激他當初對她趴在教室聽課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校長今年五十多歲，是個乾瘦嚴肅的小老頭。最近學校也在忙活開學招生的事宜，他也跟著跑了不少地方。中午回家吃完飯，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靠著牆眯一會。
半睡半醒中，他覺得自己麵前突然出現了兩束強烈的光線，直直地對著他，他往左移往右晃，怎麼也躲不過去，氣得他猛地睜開了眼。
兩張熟悉的小臉出現在他麵前，兩雙相似的眼睛同時迸發出更為熱烈明亮的光。
老校長見到劉楠就想起那一道道三花替他完成的作業，沒好氣地彆過臉問三花：“三花，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校長，我想上初中，可是我又沒正式上過小學，該怎麼辦啊？”三花跟老校長說話，語氣比對父母要親近許多。這是她短暫人生中，遇到的為數不多給她帶來溫暖的人。當初老校長為了她上學的事情就上門好幾回，一遍遍勸說父母。多次被拒絕後，他甚至想用自己的工資幫三花交學費，隻是被三花拒絕了。
老校長聞言驚喜地坐直了，“三花，你爸媽肯讓你去上學了？你讓我想想啊，我要找主任和六年級的語文數學老師過來，先給你做試卷，要是等達到分數線，我們就把你名字報給大隊中學。”
“走走走，三花咱們先回學校一趟，把試卷做了，剩下的我幫你搞定。放心，隻要你能考到合格線，大隊中學也不會難為你。”
三花做完卷子後，兩位老師改好打分：語文八十八，數學八十。
“唉，都是他們誤了你！你要是正正經經坐在教室裡上課，成績肯定更好！”老校長感慨一句，把兩張試卷收好，再拿出一張□□表格，讓三花填好。
“行了，回去吧。我明天準把這事辦好，你也甭擔心。”老校長說道。
第二天傍晚，老校長上門通知三花，明兒就能去大隊中學報道注冊了。
“校長，你能借十塊錢給我交學費嗎？我會儘快還給你的！”老校長前腳出門，後腳三花就跟了上去。
借學費？
“他們沒打算給你交學費？”老校長捂著胸口，“我看你家裡開了小賣部，生意也不錯，怎麼還不舍得給你交學費？他們怎麼當爹媽的？”
三花苦笑。
“行，你跟我過去，我把錢給你，以後我供你上初中！”老校長斬釘截鐵道。
三花依然拒絕：“校長，謝謝你！我會儘快攢錢還給你！”
麵對這個表麵溫順、內心要強的孩子，老校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多多囑咐她，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他。
九月一日天未亮，三花就起床了。煮好早餐她換上自己補丁最少的衣服、刷得發白的鞋子，背上小寶給她的舊書包，激動地等待小寶吃完早餐，一塊去上學。
劉楠坐在飯桌前，有些發愁，“爸，天好黑啊！我第一次起這麼早呢！”
可不，以前村小學就在村口，走過去幾分鐘功夫。現在大隊小學離家足有四五公裡，不早點出發準會遲到。
“沒事，爸陪著你走過去，你累了我就背你。”劉父寬慰道。
“小寶，以後你中午在學校吃午飯，媽已經給你洗好米了，你把飯盒拿過去，到學校後先把飯盒拿到食堂的蒸籠裡放好。”劉母拿著一個嶄新的鋁飯盒過來，不放心地叮囑，“記得放點水進去，稍稍淹過大米就行啊。”
“媽，三姐的飯盒呢？”劉楠問道。
“她要回來做飯，不用帶飯盒。”劉父麵無表情地說道。
“那我也不要！”劉楠立即推開飯盒，拉著三花背起書包就往外跑。
“哎，小寶！”劉母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跑遠了。
劉父咬咬牙，“往裡多抓一把米，放半根蘿卜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