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父劉母知道大花二花兩姐妹打算去縣城的編織廠應聘後, 他們也有同樣的擔憂:“大花,你要是能去縣城上班,那大力怎麼辦?”
他們允許二花離婚, 主要是因為二花能掙錢了, 而她前頭的丈夫一家確實不咋地, 指不定還要從二花身上占便宜。他們可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二花的日子好起來了,受惠的必須是自家小寶, 而不是旁人。
如果大花去縣城上班, 要和江大力分開,他們是不答應的。
江大力勤快、肯吃苦,劉家有一半活兒是他攬下來的。如果沒了他, 家裡的田地有一半要顧不過來。
更重要的是,如果大花和江大力分開,他們劉家在這附近幾個村子裡是再也抬不起頭來——嫁出去的女兒都離婚了,彆人能不笑話嗎?
“大花,我跟你媽覺得啊,你就甭跟二花去縣城裡瞎混了!你就老老實實在家裡乾活,生兩個孩子,好好把他們養大。你年紀也不小了, 大力又比你大,他肯定盼著當爹呢!”劉父勸道。
轉過頭劉父又訓二花:“二花你也是的, 乾嘛非得拉大花一塊去縣城上班啊?你之前不是跟大花做草籃子來賣, 賣得挺好的嘛?那就繼續做下去唄, 廠子每月發的工資都沒你一個月掙的多!”
說到底,劉父也是不舍得二花把之前的買賣給砍掉,能掙那麼多, 何必去編織廠拿那幾十塊的工資呢?
二花好聲好氣地解釋原因給他們聽,劉父劉母哪裡是聽得進這些話的人,他們隻堅持自己那一套想法,使勁勸大花二花彆去編織廠,自己乾自己的小買賣才好!
“叮鈴鈴”,劉楠載著三花回到院子裡,停好自行車,隨手撥了一下車頭的鈴鐺。
劉父劉母又不是蠢得無可救藥,家裡發生的各種改變,都有小寶隱隱約約的推波助瀾,逐漸便看明白自家小寶老愛護著前頭三個姐姐,他們趕緊叮囑大花二花:“這些事,你們彆又跟小寶說!”
“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啊?”劉楠耳朵尖得很,還沒進屋就聽到劉父低聲說的話。
“哪有什麼事啊!準是你聽錯了!”劉父站起來,伸手拿起掛在牆上的上衣,一邊穿一邊說,“地裡還有活沒乾完呢,我去地裡了。小寶,記得寫作業啊。”
劉楠才不聽劉父的話,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爸,你跟大姐二姐是不是在說去編織廠上班的事情啊?你覺得怎麼樣啊?”
說實話,劉父不大想理會這個兒子。他總覺得,隻要他開了口,很快就會被兒子帶到另一個方向去。
他沉默著扛著鋤頭出門,邁著大步子走得飛快,恨不得趕緊甩掉兒子。
事與願違,劉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虛弱無力的小夥子了。現在的他,勁兒十足,拖著一把鋤頭緊緊跟在劉父後頭,嘴裡劈裡啪啦問個不停,煩人得很。
劉父最後還是放棄了抵抗,一臉麻木地回答:“我是想讓大花二花繼續做以前的小買賣,多掙點錢給你不好嗎?”
劉楠果然順杆子爬:“當然好了!隻是這買賣也不知道能不能長久地做下去,按我說,還是得讓大姐二姐去編織廠裡上班好!”
“為什麼呢?因為編織廠是國營廠子,大姐二姐能進去工作,就能在縣城落戶,以後老了還能有退休金。”
“爸,你知道什麼是退休金不?就是我姐她們到年紀就能不乾活等著郭嘉發錢了!”
“這多好啊!大姐二姐要是去編織廠工作,那我這輩子都不用愁了,老了也能找她們拿錢,反正她們有退休金!”
劉父心想,得了,這小子又來糊弄他了!他活了大半輩子,可沒聽說過老了不乾活還能拿錢的!
“你想得到挺美的,你大姐二花以後不生孩子嗎?到時她們的錢得花孩子身上,那顧得上你啊!”劉父毫不客氣地說道。
“小寶,爸媽都是為你好!大花二花趁著那小買賣現在乾得挺好的,就趕緊掙多點錢。等她們那小買賣乾不下去了,我就讓她們把做小買賣掙的錢都給咱們。咱們有了那筆錢,你下半輩子也不用愁了;她們也能過她們的生活,我跟你媽也不要她們繼續補貼娘家了。”大花二花比以前有主見有底氣多了,劉父心底也做了最壞打算。
劉楠也看懂了劉父的心思,心裡萬分複雜。他收起臉上故意作出來的不正經,不再插科打諢,認認真真地說道:“爸,我知道你和媽都是為了我好,但是我真的承受不了這種好。”
“我前十四年的舒坦日子,是用你和媽、大姐、二姐、三姐的汗水、淚水換來的。我後麵的幾十年,我不想繼續趴在你們身上吸你們的血,把你們榨乾,換來我無憂無慮的生活。”
“爸,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活著,就是你們的負擔。沒有你們、沒有大姐二姐三姐,好像我就沒辦法活下去了。”
“可我也是一個正常的人啊!我有手有腳,為什麼就不能自己努力呢?為什麼你們就覺得我不行、非得靠姐姐們和姐夫呢?”
“是,我知道,你們心疼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不舍得讓我吃苦,怕我生病。可是我現在已經好了啊,砍柴、拔草、割稻子、鋤地,這些農活我都能乾,不需要大姐和姐夫整天幫咱家乾活了!”
“我也能掙錢了。你知道的,我靠著當小貨郎就攢了不少錢,不說彆的,起碼,初中三年的學費我已經掙夠了。高中、大學的學費,我也會想辦法去掙,不需要你和媽、更不需要大姐二姐給。”
“爸,我真的已經長大了。”
*
今晚的劉家格外安靜沉悶。劉父臉色不好,少少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拿著水煙筒回房間了。劉楠也不大想說話,雖然正常進食,但身上散發著一股鬱鬱氣息。劉母關心地問了幾句,沒從兒子嘴裡得到有用消息,便匆匆吃完晚飯回房跟丈夫說話。
第二天,劉父劉母的眼睛都是腫的,也不怎麼跟劉楠說話。
三花極少見到父母生小寶氣的情景,她好奇地問了劉楠,沒得到正麵回答便識相不再追問。
過了幾天,大花和江大力過來幫忙乾活。飯桌上,劉父問了一句:“大花,你跟二花去編織廠報名了沒?”
大花心裡一跳,握著筷子的手也緊了幾分,她的喉嚨動了動,眼睛盯著自己的飯碗,小聲說,“沒。”
劉父沉默了一下,說道,“你願意去就去吧,我跟你媽由著你。”
大花猛地抬頭看向父母,劉父眉眼低垂,似是專注於吃飯;劉母擠出一個不好看的笑容,“大花,你自個兒做主就行。”
三花眨眨眼,大概猜到了父母的口風改變是與小寶有關。
劉楠也悄悄鬆了口氣。這場無聲的對峙,他站在了上風。
回家路上,大花絮絮叨叨地重複:“大力,你說咱爸媽怎麼就樂意我去縣城上班了呢?難不成他們已經知道我偷偷去報名了?”
江大力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是能從她輕快的聲音中聽出她的愉悅。他跟她並肩而行,臉上始終帶著笑。
應聘的日子到了。大花和二花在報名的時候就了解到整個流程——報名,三天後去現場限時完成一個產品,再由老師傅們查看,通過後才能進入試用期。
她們提前商量好要做什麼物件,去到編織廠門口前臨時搭建的場地,向工作人員報了名字後,從爬藤、乾草、竹篾等材料中選取她們所需的,尋了處空地坐下,十指靈活地開始編織。
大花雖然不擅長編織,但簡單的編織還是沒問題的。她也知道她自己的長處和短處,特意編了個簡單的小菜籃子,在外麵再縫上好看的配飾。
二花不善搭配,便走實用路線,拿竹篾編了一張小席子。
交上去後,老師傅們挺滿意她們的作品——大花的菜籃子彆具一格,二花的小席子編得格外紮實。這兩人的作品,一看便知道是有良好的基礎的。
毫無懸念的,這兩人被錄取了。二花原本想跟大花住一塊,卻被拒絕了。
“你姐夫也要到縣城來,我們也不用分開。”大花喜滋滋道。
二花震驚:“大姐,姐夫是打算不要家裡的田地了嗎?縣城也不好找工作啊!”
大花便跟她解釋了幾句。
大花和江大力在一起時間不短,兩人慢慢就有了他們“交流說話”的方式。大花想到編織廠工作,江大力沉默了兩個小時,做出一個決定——以後他負責兩頭跑,白天回來下地乾活,傍晚就回縣城。
“可是,縣城離你家也遠啊!來回走一趟,好幾個小時呢!那姐夫還有力氣下地乾活?”二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