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暉入夢華十二(1 / 2)

昏暗的車廂中, 厚實的簾幕擋住了所有的車窗,於是白日的陽光便被一同拒之門外。

當宣告啟程的汽笛第三次響起後,車廂開始了輕微的晃動, 鋼筋鐵骨的碰撞帶來了獨具韻律的聲音,德雷克在傀儡的身軀內, 穩穩地走在厚實綿密的地毯上, 溫柔地托著懷裡的人。

隨著火車的前進,懸掛在車廂頂部的繁複水晶燈微微晃動著, 讓電力帶來的亮光不那麼穩定地打著晃, 不過深色的車廂壁上還綴著規律的小盞壁燈,補送來柔柔的光線。

隻要傀儡稍微低頭, 就能看到他泛著柔和金光的淺棕色的發頂, 還有那裹在黑衣中的單薄身軀, 在深色的領口與袖口間, 露出蒼白黯淡的肌膚。

少年很習慣傀儡的懷抱, 他似乎是在走神, 於是就這麼靠在德雷克的胸口,雙眼放空, 細密的睫毛低垂著, 掩著那雙湛藍剔透的眼眸。

德雷克很想問一問少年在想些什麼, 但在這種狀態下,他無法用傀儡的嗓音說話。

就算能說話……他大約也不敢開口吧?

這是一種患得患失的懼怕, 就像是懼怕稍微粗重的鼻息驚走枝葉上的蝴蝶。

他早就滑入了難以遏止的深淵,但仍然妄圖掩藏自己的罪惡。

七年了,這恬靜而美好的夢境一次次填充了德雷克枯燥冰冷的記憶, 他眼看著小殿下從曾經那個孱弱的孩童, 成長到如今這挺拔瘦削的少年, 就像是望著一顆樹苗抽枝發芽、拔地而起。

是的,殿下——那些麵貌模糊、極少出現的管家女仆們是這麼稱呼的,而德雷克覺得恰當極了。

其實德雷克並不知道繆宣的身份,他甚至仍然以為夢境中的一切都是虛構並不存在的,但在他的心中,這夢中的少年就是他唯一的殿下。

傀儡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鐘就抵達了被布置成浴室的車廂。

少年身世高貴,生活條件也極其優越,這火車的布置是一如既往的奢靡,即便在旅行中,它也能滿足乘客所有的需求。

在這不小的車廂內,牆壁、地板和天頂上都鋪滿了陶瓷磚石,整齊的乳白石塊砌成浴池,款式是完全的古羅馬風格,而在浴池邊還有仿奧斯曼的浴台,橢圓形的大理石浴台就直接被鑲嵌固定在車廂內。

這間浴室幾乎囊括了如今所有風靡的洗浴方式,不論是淋浴、沐浴還是濕蒸都一應俱全,至於其他的什麼靠椅箱籠花卉熏香食飲,那更是琳琅滿目,難以計數。

等到兩人都進入浴室後,少年終於結束了沉思,他回過神來,盯著浴室看了好一會兒。

——這是他陷入猶豫和為難的征兆。

少年最後果然放棄了選擇,他歎了口氣,對傀儡道:“這一次也隨便吧……都交給你了。”

即便這幅身軀隻是傀儡,但德雷克仍然接收到了一切細微的感知,從少年溫熱的身軀,到他輕微的氣息,以及隨著他的低聲囑咐而流淌過耳邊的氣流。

德雷克想,幸虧這具身體是鋼鐵人偶,沒有任何的呼吸和心跳。

於是傀儡把他的主人放在了最近的浴台上,他為主人選擇的是蒸浴,在令人疲憊的漫長旅行中,這個選擇是很恰當的。

其實少年並沒有很強的物欲,在日常生活中也十分隨意,這讓他的管家和女仆長十分苦惱,他們索性就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堆砌起來,把少年的居所裝飾得奢靡異常,仿佛神秘東方的蘇丹宮廷。

德雷克對此倒是很讚同,明明他很討厭貴族那套複雜的行事風格,更厭惡為了彰顯地位而營造出的奢靡,但在他的殿下身上,他卻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

“蒸浴的話……這一次就不用精油或者香氛了。”

少年一邊解開衣扣,一邊對他的傀儡輕聲道:“隻按摩腿部就可以了。”

雖然是在長途旅行,但少年仍然一絲不苟地穿著最正式的簡裝,再加上氣候寒冷,他身上的衣著裝配非常複雜,需要有人輔助穿脫。

這項工作當然就由傀儡承包了,而隨著德雷克一件一件地疊好更換的衣著,少年也逐漸袒露出上半身的胸膛和臂膀來。

假如隻看上半身,那麼除了過分蒼白的膚色外,沒人會相信這屬於一位不良於行的病人,他竟然能把一半廢棄的身軀訓練到這種程度——

流暢的肌理薄薄地覆蓋在骨骼上,緊致的肌肉收束至勁瘦的腰部,肩頸挺拔,腰背筆直,骨肉間隱藏著強大但克製的力量。

但這並不是健康的身軀,它更像是死物雕琢的力量載體。

這幾年來,德雷克多次見過少年的練習和修行,纖薄的飛刀在被他投擲出後足以穿透鋼板,而發絲般的線條在他手中更是有不亞於刀劍的鋒芒。

假如說平時的少年隻會令德雷克親切向往的話,那麼手握兵刃的殿下就令他歎服敬佩了。

這幅身軀裡同時包裹著強大與孱弱,這截然相反的一組概念竟然能平衡共生,實在是不可思議。

脫下的衣物很快就被全部妥善地收好,多年來的夢境經曆讓德雷克神奇地點亮了家政特長,不要說端茶倒水疊衣服,他連小女孩的禮服裙都能縫製得完美無缺!

不敢說當世第一吧,但絕對超過全國上下的大部分女仆。

隨著最後一件貼身衣物被疊好,沐浴階段終於要開始了,蒸汽從大理石台的下方柔和地溢出,室內的溫度也逐漸升高,傀儡便和往常一樣,在浴台邊跪坐下。

浴台上的少年用雙臂支撐起身軀,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坦然地舒展著軀體,從揚起的脖頸,到舒張的胸膛,以及那常年藏在毯被下的雙腿。

和蘊藏著力量的上半身不同,這雙腿細瘦得過分,病態又蒼白,脆弱得就像是玻璃管,輕易就會破碎。

傀儡小心地扶著它們,從腳踝開始,輕柔地向上揉捏。

浴室的燈光十分昏暗,在水蒸氣溢散起後變得更加朦朧,溫熱的水霧很快便遍布了這間車廂,透過霧氣,昏黃的柔光散落在少年的肌理上,把病態的慘白變成了象牙般的柔和瑩潤,而高溫又在其上染了一層薄暈……

很快的,這淺淡的緋紅就染上了眼尾眉梢,於是它們開始沉澱下來,把蒼白的麵孔點亮,甚至還大逆不道地滲透到了嘴唇上。

德雷克覺得他應當深吸幾口氣,但這幅身軀完全由金鐵構築,不論他的心境是如何震顫,這雙鋼鐵手臂的動作永遠都是那麼平穩。

在小腿之後就是大腿了,雖然早就知道它們都沒有知覺,可德雷克還是感覺到了……在這層薄薄的肌膚下,那汩汩脈動的血管。

他渴望用自己的雙手來觸碰它們,而不是這死物造就的人偶手臂,不,雙手還不夠,他真正祈求的是頂禮膜拜或者親吻褻瀆。

昏暗的光線下,半靠在白石上的少年昏昏欲睡,唯有胸膛微微起伏,而在他的身側,夢魘般的古怪人偶半伏在石台上,用骷髏般的骨骼利爪,去癡纏地觸碰少年最脆弱的地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德雷克第一次幫助小殿下洗浴時,他就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於是以往一切古怪的感觸在此後都得到了解釋,這種怪物或魔鬼才會有的渴望與本能……

他確實是,“海怪”啊。

“等一下……”

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德雷克的耳畔響起,於是傀儡便像是受到了驚嚇,有些心虛地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少年安撫地摸了摸傀儡的腦袋,帶著點無奈的笑意:“隻按摩腿部就可以了,不要碰那裡,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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