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暉入夢華三十五(1 / 2)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繆宣幾欲抓狂, 他捂著額頭,滿心都是說不出的無奈,“是, 我是帶著你進入了王宮,但是你不應該潛入姑母的寢殿!!”

德雷克乖乖地半蹲在他的輪椅邊,在這個高度上他恰好與繆宣平視,往日裡那高大的海盜總督此刻就像是一隻家養的獒犬或者豹子,但萬幸的,他可算是扯下了那可笑的傻裙子,赤.裸著上半身, 隻穿了一條貼身的褲子——也不是什麼貴族的款式, 看著就是工人或水手會鐘愛的版型。

繆宣看一眼他就沒好氣:“你!!那裙子也是從姑母更衣室裡找的吧?你怎麼可以穿女王的裙子!”

德雷克低下了頭, 眼簾下垂, 於是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黑沉的眸子,見鬼的, 他看起來竟有點乖巧。

德雷克又微不可查地往前挪了挪, 沉著聲音解釋:“可是, 更衣室裡隻有陛下的衣裙……我隨便找了最角落裡的黑色裙子,它的布料是最常見的, 製作的方式也是最簡單的,那一定不是陛下的衣物,也許是女仆小姐放在那裡的吧, 我可以賠償。”

繆宣當然分不清女王的衣櫃裡有哪些存貨, 他對布料和縫衣也隻是粗通常識, 他很懷疑德雷克能不能做到這一點(是能的, 家政十項全能), 恰好女仆長經過, 立即給出了讚許的回答。

“殿下,他說的沒錯,那確實是屬於我的——”女仆長板著臉,遞上托盤,“總督閣下,請您穿好衣服。”

繆宣驚恐地瞅了一眼托盤,隨即慶幸地發現盤子裡是正常且不失禮的男性衣著,這讓他大大地鬆了口氣。

女仆長經驗老辣,拋去過於震驚的情緒,她的職業素養還在照常運轉,她一眼就看出了得雷克的身材尺寸,於是花了好大力氣在短時間內找到了一套能用的衣服——雖然在換上衣服後德雷克看起來像是王宮守衛,但與他的女裝相比,這簡直得體得無以複加。

德雷克對女仆長頷首道謝,女仆長麵無表情、眼角抽搐。

繆宣無奈地撐著頭,半晌後才緩慢道:“夫人,自從姑母病重後你就沒有好好休息過,趁著姑母現在睡得安穩,你也先去睡一會兒吧。”

女仆長搖頭,心疼地望著繆宣:“不,小殿下,您已經連續守夜陪床了好幾日,幾乎沒有睡過覺,您才更需要休息!”

德雷克立即讚成:“沒錯,殿下先去睡覺吧,我為您守著陛下——”

這話還沒說完,繆宣就與女仆長同時振聲:“閉嘴吧你!”、“請閣下遵守禮儀!”

於是德雷克乖巧地閉嘴了,他安靜地望著繆宣——他的殿下確實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本來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病態了,眼底是淡淡的青黑,眉眼間也是遮不住的憔悴。

德雷克會不顧後果地潛入王宮,也是因為許久未得到繆宣的消息,心中憂慮。

繆宣當然感謝德雷克的好意,但對他出人意料的行為也十分頭疼,這家夥有著能夠克製絕大多數人的神恩能力,要是放任他自由行動,鬼知道下一個遭殃的會是誰。

“夫人,我會去睡一覺的,接下來姑母就交給你了。”繆宣妥協了,他輕聲安撫了女仆長,隨後才對佇立在身邊的大隻海怪道,“總督閣下,請跟我來,雖然很失禮,但既然你已經來到了皇宮裡,就請不要離開我身邊。”

——特殊時期,彆再給我整出什麼大驚喜。

繆宣自我感覺這個要求挺過分,但德雷克可是非常樂意,他一想到殿下邀請他同床共枕(並不),從人偶窺屏上升到真人相處,這份驚喜裡甚至還夾雜了些許羞澀。

繆宣當然不知道這位海盜總督在想些什麼離大譜的事情,他的身軀確實需要休憩,但意識卻還能堅持,在虛弱的本體睡眠時,他會借著傀儡繼續行動。

他能幾天幾夜不睡覺靠得也是這個方式——不過這個方法還是會損害建模身軀的,繆宣一般也不會用。

皇宮的建築設計非常實用,在真正休息時,繆宣直接把德雷克安排到了聯通主臥的客房裡,姑且不去想這個曖昧的設計包含了前幾代皇親國戚們怎樣神奇的腦回路,反正眼下它也算是提供了便利。

在安頓好大海怪後,繆宣在床上躺平:“統兒,監視就交給你了。”

小係統領命:【放心吧哥,那家夥一有動靜我就彙報。】

*

在接連好幾日的、斷斷續續的折磨後,女王終於有了一個安寧的睡眠,女仆長便忍不住麵露喜色,期待地守在病床邊。

負責治療和安撫病人的醫師們也終於能鬆一口氣,而作為最重要的主治醫師之一,撒迦利亞也終於得到了休息的權利,能夠走出病房,但他並沒有選擇進入休息室小睡,而是就這麼靠在休息室的門外,怔怔地出神。

他的心情太過複雜,即便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混亂的思緒卻讓他難以平靜,長久以來的虔誠信仰終於無法掩蓋情感上的矛盾。

撒迦利亞想,他大約是要瘋了。

“撒迦,你不去休息嗎?”

有些呆板的女聲在走廊儘頭響起,那位穿著藍色長裙的“親王未婚妻”大步走來,它在撒迦利亞身邊站定,關切地道:“你這幾天一直在使用神恩,對身體的消耗非常大,先去休息吧。”

撒迦利亞放下撐著頭的手臂,他愣愣地望著身邊的傀儡美人,透過這幅人造的身軀望見了它的主人。

從沒有一刻,撒迦利亞覺得這傀儡美人竟這樣美麗,也許是因為那雙突然靈動的眼眸,亦或者是挺拔堅定的姿態,獨立的靈魂給予了它嶄新的生命,於是這個假人頓時就有了神韻。

要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位姑娘,應當會有許多人愛上她吧?

主讓男人與女人結合,於是萬物得以生息繁衍,這是世間的公理,所有生靈都應當遵從;背德的愛情是錯誤的,褻瀆的**是敗壞的,它們都會汙染一個人的靈魂,那是惡魔的化身,一旦被誘惑,再完美的好人都會走向墮落與毀滅。

假如殿下是女性……

這個荒謬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撒迦利亞本以為這個念頭就足夠惡劣了,但他卻仍舊驚恐地發現,他根本無法想象那樣的世界。

沒有假如,殿下就是殿下,他不會是任何彆的模樣,而他所……的,也正是這樣的殿下。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累過頭了?”繆宣透過傀儡擔心地望著撒迦利亞,“撒迦,你沒事吧,需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嗎?”

撒迦利亞的呼吸停頓了一瞬,他張了張嘴,本以為自己會說出些狂妄荒謬的話語,但真正脫口而出的卻是道歉:“我很抱歉,殿下。”

……抱歉什麼呢?是在今日之前阻止殿下的“未婚妻”計劃?還是沒有早發現殿下模糊的取向和縱容的態度?亦或者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難以言喻的罪惡念頭。

繆宣下意識地以為這份道歉是指無法治愈女王,畢竟撒迦利亞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他會永遠記住他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挽救的一切悲劇,在一次次的悔恨後又把所有的責任都堆到自己的身上。

這是一種極其糟糕的性格,尤其在主人還會拚命掩飾心理狀態的情況下。

繆宣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酸澀。

連女王的生老病死都被撒迦記得這樣牢,那要是到了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呢?

繆宣很清楚,他在這個世界裡交到的兩個朋友都有著各自的心理問題,假如說伊恩永遠無法從駿鷹帶來的陰影中走出,那麼撒迦利亞就在堅持以聖人的標準自我苛求。

對前者來說,即便駿鷹已經“死”去多年,他還對此念念不忘,以至於憎恨上了所有的惡徒;而後者則更急危險,撒迦利亞把一切負麵情緒凝聚在心裡,即便他的行為已經能比肩道德完人了,但他還覺得遠遠不足。

而且更要命的是,撒迦利亞崇拜的還是在這個世界的宗教體係中的那種“聖人”。

繆宣想,幸虧蒸汽科技的發展對社會理念帶來了足夠的衝擊,早在二十年前教會就不推崇“自我鞭笞”和“割肉獻身”這一套了。

“撒迦,不要這樣說。”繆宣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牆上,雖然大裙子很礙事,但繆宣女裝經驗豐富,一把撩起裙擺就攥在手中,“萬事萬物都無法違背誕生與死亡的規律,沒有人是永生不死的,你的力量已經拯救了無數生靈,請不要把必然的離彆當成自己的責任,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咳,我是說,一切都是主的恩賜。”

繆宣差一點就說岔了,趕緊拐回來,但撒迦利亞卻像是沒有認真聽他的話,一副走神的模樣。

在繆宣結束勸慰後,兩人都沒有說話,但這短暫的沉默卻讓撒迦利亞放鬆了一些,他嘗試擺脫糟糕的念頭,但最後還是勸誡道:“……殿下,那位阿依德諾的總督十分危險,請您當心。”

原來是這麼回事……德雷克也確實不是好人,會被警惕很正常。

“他不會影響到我。”繆宣篤定地回答,他想了想,還是試探性地道,“撒迦,我想要離開這裡。”

“您是說,回到錫蘭麼?”撒迦利亞一驚,隨即了然,心中竟隨之升起些許竊喜來,“那麼我也追隨您去錫蘭,我可以繼續在錫蘭聖堂裡修行……”

撒迦利亞的想象力也就到這裡了,他知道殿下會留在王都就是因為陛下,那麼一旦陛下逝世,哪裡會比錫蘭更適合做殿下的家呢?

“不,我不是指回到錫蘭。”繆宣心中湧起一陣悲哀,又到了不得不告彆的關頭,而不論他怎麼做,似乎都會留下傷害,他所經曆的世界太多,他對於離彆和死亡的理解又和小世界中的人又截然不同。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是不是,不應該在小世界裡建立過分親密的聯係呢?

繆宣硬著頭皮說道:“我是想……我是想要出海看看。”

撒迦利亞這一次受到的驚嚇真是非同小可,他錯愕地轉過身:“殿下?!您在說什麼!”

繆宣乾巴巴地道:“這個世界這麼大,我就是想要到處看看,我不能夠隻待在尼亞特爾柏的土地上吧?我還是——”

“和那位阿依德諾的總督閣下一起麼?”撒迦利亞想都不想就這麼問了,疲憊讓他的頭腦不再與往常一樣理智,突兀的消息又讓他難以壓製激蕩的心情,於是這個在往常絕不會出現的質問便不受控製了——“殿下,您知道,他是以怎樣的情感對待您的嗎?”

這一回輪到繆宣驚悚了,他想完球了,我還是嚇到了本土宗教人士,但這個問題根本沒法解釋啊!

繆宣本身就在愛.欲上有著絕對的缺陷,再加上幼年經曆,他根本無法理解性取向的不同有什麼區彆,他連情人和朋友之間的差異都搞不清楚呢,還折騰這些?

但事已至此,既然離彆早已注定,倒不如給出一個情感上的鋪墊,繆宣心一橫便坦白了:“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明白的——雖然我無法理解感情,但我想,我注定是不會愛上任何一位女人了。”

有那麼一瞬,撒迦利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徹底陷入了呆愣,在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怎麼會這樣……”他難以自製地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主啊……”

繆宣一看這刺激過頭了,趕緊描補:“撒迦,我沒有對主不敬的意思,我這麼多年來從沒有過‘肉.欲’或者‘愛情’的,我這輩子不會和任何人——”

“不隻是阿依德諾的總督,還有帕西瓦爾吧。”撒迦利亞打斷了繆宣的變白,他已經徹底控製不住他的心態了,幾乎崩潰地道,“殿下,是他引誘了您!讓您產生這種墮落的念頭嗎?”

這一回輪到繆宣傻眼了,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誰?”

繆宣當然能拒絕一切基於傾慕的愛意,但這前提是相對明確的、在客觀上能理解的宣告或者表白,比如德雷克——雖然這家夥的動機仍然存疑,但他在繆宣心中的定位已經不一樣了。

而對於心存愛意但不願表露的人,繆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也對……”撒迦利亞沉重地喘息,“他的偽裝是這麼低劣,真相遲早會暴露,我隻懇求您不要被他所影響——男人與同性的結合,是極其罪惡的!”

撒迦利亞痛心疾首,而繆宣也大受震撼,隻不過後者並不是被宗教震撼心靈,而是被我的好兄弟又想當我的好♂兄♂弟而震驚。

到了這一步,這天是聊不下去了,撒迦利亞匆匆告辭離開,隻留下還回不過神的繆宣。

*

小係統蹲在他秒哥的精神海裡,一邊看著多年來的娛樂積蓄,一邊嗑著模擬出來的瓜子爆米花,正唏噓著,卻突然感到了不對勁。

在小地圖中,代表著德雷克的小點不再安安分分地待在一個房間裡,而是開始躍躍欲試,仿佛是想要進入主臥室來。

小係統大驚,趕緊給他哥報警:【哥,海怪動了,他要過來了,他推開門了——】

繆宣這邊也正忙著,他在和撒迦利亞告彆後緊急收拾心情,迅速地離開皇宮,讓傀儡直奔某位親王的府邸——眼下駿鷹不得不留在皇宮中,這正是偷家的大好機會,

繆宣剛翻過圍牆,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一個有可能是眼線的東西,聞言差一點就要摔到灌木叢裡。

【他進來了!】小係統大聲告狀,【他坐到床邊了——哥,這家夥還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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