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暉入夢華三十五(2 / 2)

繆宣:……

其實繆宣一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德雷克在他麵前的時候似乎是沒有距離意識的,他很喜歡肢體接觸,但這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有什麼不軌的意圖,而是他很習慣這樣做,就像是多年照顧病人的護工。

繆宣:他還有什麼動作嗎?

小係統:【不,沒了,他就光坐著……哥,你現在看起來好安詳啊。】

繆宣:……

繆宣抹了把臉,對小係統道:等他有了什麼不一樣的動作再和我說。

說實話他倒也不怎麼擔心,畢竟他的主意識和傀儡都能夠在一瞬間回歸本體,房間外也守著信鴿與夜鶯的成員。

而且比起隻是看看不動手的德雷克,眼下他要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繆宣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宅邸,在大大方方地偽裝成了侍女後,抵達了樓層最深處的房間,這裡的一切布置都千變一律,雖然奢華但也俗不可耐,像是所有貴族都會習慣的裝飾,隻除了房門外掛著一隻機械鸚鵡。

繆宣推著餐車進入房間,鸚鵡歪頭瞅他,玻璃珠製作的眼珠子散發著無機質的光芒,就像是一隻精美的藝術品一般,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動作。

大門在繆宣的身後關閉,昏暗的房間顯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樣,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房間,從櫥櫃到牆壁,無數鳥類標本被懸掛在半空中,它們的身上鑲嵌滿了金屬零件,金鐵打造的鳥喙像是刀刃一般尖銳。

總而言之,非常符合駿鷹性格的陰間審美。

那對可憐的小姐弟就擠在一張古董一般的沉重大床上,厚重的帳幔被拉得嚴嚴實實,也算是隔絕了鳥類的窺伺。

繆宣歎了口氣,掀開床邊的簾幕,借著帳幔的遮蔽,對著縮在被子裡的孩子們輕聲道:“我知道,你們的父親是假的。”

*

皇宮內,女王的寢宮。

駿鷹安靜地等候在女王的病房外,他的左邊是上了全套披掛、一看就賣相良好的教士與修女,紛紛低頭誦經;他的右邊則是儀態優雅、麵容哀戚的達官貴胄,各個手絹擦淚。

這群裝模作樣的家夥做出一派虔誠又愚蠢的模樣,好似他們麵臨的不是即將駕崩的女王,而是即將塌了的天……

有什麼好悲傷的呢?衰老無能的君主死亡,壯年能乾的新王登基,這難道不是整個帝國的幸事嗎?

不過駿鷹仍然有足夠多的耐心,他願意興師動眾地送這個老婦人一程,雖然他相當地看不起她,但怎麼說呢……

安娜女王,好歹證明了這個家族中的女性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在作為母親時也能擁有慈愛。

這個殘忍的家族中不全是貪婪的獅鷲,也有芬芳的玫瑰。

駿鷹做出一副哀傷的模樣,和身邊的宗教人士團體一起念誦《玫瑰聖母經》,但即便他的嘴上能背誦幾乎所有廣為人知的宗教典籍,心中卻永遠轉著卑劣至極的念頭。

也不知道這老女王病死,那小親王會有多麼悲傷呢?

眼看著最後一個血親離去,他的心中一定十分痛苦,他會有什麼反應?也許會哭泣吧……

一想到小親王被自己的溫柔所傷害——那淡藍的眼眸將蒙上水霧、蒼白的麵孔也沾染淚水、那份持重與冷靜徹底被悲傷打破!

駿鷹立即興奮起來,不由得更加期待起女王的斷氣了。

也就在此時,女仆長匆匆從內間走出,主教和修女們恰好念完了一段經,紛紛抬頭望去,還不等大主教詢問,女仆長就轉向了駿鷹:“陛下現在精神不錯,她想要見一見埃爾圖薩公爵小姐和埃爾圖薩公爵少爺。”

這可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旨意,但駿鷹還是以最陳懇的態度答應了,他急匆匆地讓身邊的侍從趕回宅邸,把姿態做得完美無缺。

他的鳥獸們沒有給他任何不對勁的反饋,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不論花苑裡的夜鶯,還是宅邸中的鸚鵡。

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才是……

看來是這可憐的女王在臨死前還想見一見孩子,畢竟她一個也養不活。

駿鷹認為自己的猜測也沒有錯,因為緊接著小親王就匆匆趕到,接連數日的守候讓他看起來十分疲憊,駿鷹正想“得體”地上前安慰幾句,卻不想在輪以後看到了一個穿著侍衛衣著的男人。

推輪椅的人偶不見了,小親王選擇了活人來代替。

普通人也許認不出這個模樣粗野的侍衛,但駿鷹可不會看錯——海怪德裡克,這個明目張膽地設計了暗殺的家夥,現在卻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小親王的身後,這樣近的距離,幾乎都稱得上是交付性命的信任了!

駿鷹沒有隱藏他的眼神,德雷克也沒有回避,他直勾勾地看向駿鷹,那雙黑沉無光的眼眸微微眯起,這讓德雷克像是一隻宣告著主權的凶獸。

這一刻,不隻是駿鷹的手背青筋蹦起,坐在他不遠處的伊恩-帕西瓦爾也勃然色變。

很顯然錫蘭親王完全沒有察覺這份暗流湧動,他急著趕到姑母的身邊,於是隨著大門關閉,錫蘭親王的背影消失在門內,幾乎所有人都猜到了女王病危,於是一股隱秘的不安便流淌在所有人的情緒裡。

德雷克會真相把告訴錫蘭親王嗎?雖然駿鷹很樂意被他的小親王識破真身,但假如這最精彩的一幕是由“海怪”來導演的……光是這麼想著,駿鷹立刻就殺意升騰起來,他看不上德雷克,但又在心底明白他們其實是同類,畢竟歹徒和強盜總能輕易認出對方,更何況有著同樣癖好的人呢?

他們之間不僅有著你死我活的前仇舊怨,他們現在又盯上了同一件稀世珍寶。

駿鷹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隻看小親王的模樣,他應當還什麼都不知情,隻掛念著他那個姑母。

是還沒有坦白?還是說小親王不相信?

不論是哪一種,光是這海怪的覬覦和靠近,就足以讓駿鷹無法忍受了。

*

生老病死是人世常情,不論是誰都無法幸免,即便是繆宣也有必然死亡的一日,更何況是小世界中的平凡人呢?

女王的雙眼有些浮腫,她氣若遊絲,碧藍的眼眸逐漸渾濁,女仆長跪在床邊無聲地痛哭,無力回天的醫師們則紛紛開始祈禱。

繆宣握著女王的手,它乾癟又瘦弱,疾病早已掏空了女王的身體,這讓她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旅途上,格外煎熬。

這已經不是繆宣的第一次送彆了,有女仆在低聲唱著聖歌,帶著安撫意味的優美曲調讓女王逐漸放鬆下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莫納?”

繆宣:“我在這裡。”

女王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微笑,但鬆弛凹陷的肌肉幾乎無力牽動嘴角,她好像又想要說些什麼,但即便在落針可聞的房間內,這聲音也低得叫人聽不清。

繆宣湊到她的身邊:“姑母,我在這裡。”

女王沉默下來,像是在積蓄最後的力量,半晌後,她微微轉過頭,在繆宣的耳邊道:“我的孩子……”

“離開……離開這裡,去能叫你自由的地方。”

繆宣震驚又悲傷,他怔怔地望著姑母,於是枯槁的老婦人回給他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衰老與死亡讓她的眼眸蒙上了一層霧靄般的陰翳,但即便如此,那份純粹的祝福還是透過這雙神賜予人的心靈窗戶流淌出來。

母親永遠能看穿孩子心中的秘密,不論是帶著善意的欺騙,還是那藏在天性中的渴求,她的孩子是天生的飛鳥,不論他是否擁有翅膀。

*

女王的死訊從內間傳出,於是修女與貴婦人們像是約定好了一般,含著不同的強調齊聲哭泣,男人們也不約而同地使用各種方式表達哀悼,或是捶胸頓足,或是朗聲頌歌,但不論這群人表現得如何悲傷,他們永遠都是優雅又得體的。

彙報死訊的是女王最器重的女仆長,她站在房間的大門前,渾渾噩噩地望著這群人——女王的離世似乎帶走了她最後一點判斷力,她已經有些分不清哪些人是真悲傷,哪些人又是假哭嚎,在最後一口氣鬆懈後,連日的悲哀讓她頭昏眼花,守候在一旁的信鴿護衛連忙把她扶走。

可笑的是,女仆長的身體不支竟然也成了一個好榜樣,因為緊接著,貴婦人們也開始接二連三地“過於悲痛”、“倒地昏厥”。

伊恩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場麵,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廳,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但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這些了。

在死訊發布後,教皇便帶著教士與修女們接走了女王陛下的屍骨,剩下的達官貴人們則圍繞在尚未登基的埃爾圖薩親王身旁,所有人都敏銳地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前代女王的溫和時代將一去不複返,接下來這位新君可不是願意退讓的人。

集中的王權會回到這個國家嗎?

沒有人知道。

女王的逝世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新的王朝即將降臨在尼亞特爾柏的土地上,而對帕西瓦爾來說,女王不僅是慈愛的長輩,更是一位可敬的君主,她的所作所為對這個時代的尼亞特爾柏來說再合適不過,他尊敬她,也感激她。

自小,伊恩就知道女王不怎麼喜歡他,但這也是他咎由自取,而在母親逝世後,女王就開始關照他和他的妹妹,這一照顧就是數年。

伊恩想,連他的心情都是這樣複雜,那麼他的殿下呢?他現在又是什麼心情?

他要去找他的殿下——伊恩幾乎是立即就這麼決定了。

按照宗教的習俗,亡者的骨骸會被送到聖堂裡停靈,在受洗後隆重下葬,而越是尊貴的人就越能享有漫長告彆洗禮,作為帝國的君主,女王的洗禮會持續七日。

在真正的葬禮舉辦前,這七天是留給血親與亡者的告彆,然而如今的皇室僅餘一條血脈,可想而知這七天會給他帶來怎樣的痛苦。

在匆忙離去前,伊恩輕蔑地瞥了一眼被人群簇擁著的王儲,這個人的悲傷讓他覺得虛偽又可笑。

有那麼一刻,伊恩十分後悔,假如他再多勸諫幾次殿下,他是否會讚同他的提議呢——王位繼承者隻需要心靈的健全,真正有資格坐上王位的隻有殿下。

但眼下這個假設已經沒有意義了,伊恩憂心忡忡地趕到皇室聖堂,但還沒等他進入正殿就被擋在嚴密閉合的大門外,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凶獸安靜地站在大門口,活似神話中守在門冥府外的三頭犬。

伊恩一眼就認出了他,這是阿依德諾的總督,那個不知用了什麼狡計、留在了殿下的身邊的卑鄙小人,可就算是這樣一個下流的東西,他還是在決鬥中敗給了他。

但為什麼殿下會這樣信任他?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熾烈的憎惡和隱秘的嫉妒一同湧起,但還不等伊恩有什麼反應,德雷克就率先攔住了他,比起情緒積累的帕西瓦爾,他表現得相當平靜。

德雷克也不廢話,他直指重點:“你想知道殿下為什麼會留下我嗎?”

伊恩的腳步頓住了,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毫不客氣地反駁:“我不會相信任何花言巧語的蒙騙,我警告你,即便你——”

“‘駿鷹’。”德雷克用一個詞就成功打斷了伊恩的嗬斥,他像是能夠看穿人心一般,冷冰冰地道,“‘駿鷹’並沒有死,而殿下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因為我是‘駿鷹’的宿敵,所以殿下看重我。”

伊恩不再說話了,不可置信和自責暴怒,即便他沒有做出什麼失控的行為,但從周圍溫度的變化來看,他現在的心情激蕩可不亞於火山噴發。

“你在欺騙我。”伊恩沉下臉,“我不會容許你——”

“駿鷹改頭換麵潛入王都,而殿下早就看穿了他的偽裝。”德雷克還是那副冷漠的模樣,但他的輕蔑不需要言語和神情就能夠傳達,“你自詡為殿下的保護者,卻弱小到這種的地步,既無法打敗我,又察覺不到危險,甚至還不得不勞殿下操心,想方設法地保護你——”

就像是凶險的暗流總藏在寧靜深水下,德雷克也把惡意很好地隱藏在了他平靜的語調下:“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尼亞特爾柏未來的王儲,王室真正的遠親埃爾圖薩親王早就遇害身死,而用了肮臟手段頂替他的人正是上一代女王伊麗莎白三世的私生子,那是獅鷲與凡馬的混血,覬覦王位並且已經成功的王儲——”

“外號是‘駿鷹’的,埃迪-西佛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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