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 你不該這麼說的……”
駿鷹低低地歎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放棄了神態上的偽裝,於是那張屬於埃爾圖薩公爵的臉上便露出了個邪恣的笑容, “真是狡猾啊, 你確實找到了我最不喜歡聽的話, 這又要讓我怎麼原諒你呢?”
繆宣沒有回答,他不覺得自己需要在戰鬥之外的地方理會駿鷹,更何況, 他也有些不適應這種變臉絕活。
說實話,這確實是很神奇的一幕, 駿鷹和真正的埃爾圖薩公爵應當是截然不同的人,可偽裝後的駿鷹卻幾乎完美地扮演出了一個嶄新的角色, 在平時卻完全看不出違和之感……
這家夥確實多才多藝, 為了更好地偽裝他大概還學過不少技能, 屬實是用心良苦。
“看來這座航艦就是注定的陷阱了。”雖然沒等到回複,但駿鷹也不怎麼在意, 他施施然地站起身,隔著裝飾玫瑰望著繆宣, 臉上仍然是一副一切儘在掌握的模樣, “可是小殿下,它既是你選擇的斷頭台, 也是我選擇的……誘捕器。”
言儘於此,在下一刻,兩人同時暴起!
那些不知何時附著在艙室內的細線被繆宣拉到手中, 這些剛韌的絲線可以被壓在任何輕薄的裝飾下, 那幾乎透明的外表讓它們難以被辨認, 當這特殊利刃被徹底喚醒後,它們便悄無聲息地割裂了遮擋偽裝的鮮豔花束,帶起一陣薄紅的雨;
而與此同時,駿鷹也喚醒了他的仆從,遍布在艙室內各處的白金裝飾物在同一刻出現了裂紋,隨著這偽裝的表殼碎裂,藏匿在其中的鳥獸儘數暴露,它們不再是機械與生物結合的醜陋模樣,而是擁有了嶄新形態的白金飛鳥!
兩人同時爆發,於是狹窄精致的艙室被白金紅三色填充,滿眼都是鎏金白鴿與紛飛殷蕊,假使不看那濃鬱到幾乎凝結的惡意和殺機,這竟然是很美的一幕。
繆宣在借用絲線分割空間、束縛鳥獸,而駿鷹也馭使他的仆從試探陷阱,繆宣的絲線對他來說是巨大的威脅,在被冷不丁冒出的絲線割成兩半之前,他要用鳥獸啄斷所有的威脅。
時隔多年,駿鷹的鳥獸已經不再是簡單加裝齒輪的血肉飛鳥,而是由金屬與礦物組成的結晶生物,它們有著更堅硬有力的軀殼,徹底告彆了血肉之軀的限製。
和隻拘束在“絲線”與“傀儡”這兩個概念中的繆宣不同,駿鷹的力量又開發出了嶄新的應用方向。
不看品德,駿鷹確實是驚才絕豔的人物,一個簡簡單單的神恩“毒血”在他的手中幾乎要被開發成一套完整體係。
鳥獸從四麵八方撲向繆宣,雖然絲線沒能毀掉這些白金飛鳥,但它們也給飛鳥留下了致命的傷疤,鳥獸的身軀因無處不在的切割而留下了道道裂痕,繆宣隻需要抽出匕首就能輕而易舉地擊碎它們。
雖然“神恩”不講究物理法則,但這些神恩的衍生作品卻很依賴材料,它們需要提前製作、妥善保存,主人無法控製毀壞的支配物——就和繆宣沒有備用的傀儡一樣,駿鷹所能驅動的鳥獸也是有限製的。
鳥獸的數量是可以被計算和預測的,但繆宣的絲線卻沒有這個顧慮。
駿鷹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並不怎麼擔憂,他自認為極了解這位小親王了,因此篤定站在他麵前的隻是擬態後的人偶。
斷翅的鳥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飛翔的,因此能與他一同登上飛艇的“錫蘭親王”便絕不是真人……看來前兩次他已經給小親王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以至於針對他的刺殺也隻敢讓人偶出麵。
那麼決勝的關鍵就很簡單了,那就是找出小親王的本體——傀儡的操縱範圍有限,小親王本尊必然在周圍的飛艇當中。
駿鷹抬起左手,因為術式的緣故他這隻手仍然軟弱無力,但沒關係,他的手中還有籌碼,那兩個埃爾圖薩家的小崽子……
“又要故技重施嗎了?”繆宣單手甩刀,劈開身邊的飛鳥,“還是用那些不擇手段的方法?”
“我的小殿下,隻要能取得獎勵果實,這點小竅門又算得了什麼呢?”駿鷹毫不在意地笑起來,恬不知恥地道,“更何況我隻是掌握了一些小竅門,隻是你們把它歸類為‘不榮譽’”
繆宣緊接著反問:“所以你就使用了那隻夜鶯?”
這個問題讓駿鷹不由得一愣,而隨著繆宣的話語落下,駿鷹的左手頓時就是一陣麻木!緊接著,他徹底失去了控製這隻手的能力——兩人的戰鬥不可能悄無聲息,而在異動發生、被信鴿捕捉到的那一瞬間,正駐守在王宮中的人徹底消滅了那隻夜鶯,也就終結了這流淌著駿鷹血液的“左手”。
在“夜鶯”死亡後,駿鷹不出所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的臉上仍然蓋著笑容,但動作卻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來。
駿鷹下意識地想要使用另一著暗棋,但血液感應卻沒有被如願喚醒,他狠狠捏拳,明白這一著暗棋也已經失效了。
繆宣當然不會放過送到手中的優勢,他要徹底禁止駿鷹所有的小動作,那兩個孩子體內的毒血也早已被悄無聲息地祛除乾淨——
任何神恩都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繆宣之所以能準確地抓住駿鷹的所有漏洞、並且幾乎完美地利用了它們,都要感謝德雷克無私的情報供給。
在短暫的措手不及後,駿鷹迅速地反應過來,他猜到了罪魁禍首,於是表情也隨之猙獰了一瞬,這倒不是因為德雷克的反擊有多麼棘手,而是因為這隻海怪和小親王的合作之緊密已遠超他的預期。
“我不會讓失誤第二次上演了。”繆宣的攻勢步步緊逼,此刻他占據絕對的優勢,但他卻並沒有什麼優越感,隻是冷漠地宣布,“這個王座,你還沒有資格坐。”
沒有由來的,駿鷹感到了一陣恐慌,這種感覺令他感到陌生,這甚至令他聯想到……好不容易攫取到手的珍寶即將失去,近在咫尺的勝利功成垂敗。
駿鷹太厭惡這種感覺了,再加上早已布置好的暗棋被吃,他的情緒終於有了些許失控:“怎麼,小親王,你是不是以為你已經勝券在握了?”
“我知道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在想些什麼,不讓我登上王座——要麼在這裡殺死我,要麼逼迫我在所有人的麵前暴露真麵目,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繆宣繼續補兵壓線,薄皮刺客硬是打出了戰坦邊路的氣勢。
“那可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不得不和那隻章魚合作,你付出了什麼代價?”駿鷹冷笑,“財富還是權勢?‘海怪’的胃口可不小,你不會把錫蘭給他了吧!”
繆宣瞄準了駿鷹的脖頸:“錫蘭是屬於尼亞特爾柏的,我會把它交還給帝國……我也沒有給德雷克什麼,隻有一個承諾。”
駿鷹一愣,被飛刀擦破側臉,繆宣眼見有效,當即繼續扯道:“在一切了結後,我將拋棄如今的身份,和他浪跡天涯。”
隻可惜這一個驚天大雷沒能再創造出什麼破綻,駿鷹幾乎在一瞬間恢複了平靜,他單手抽出佩刀,橫劈彈開以扇形鋪展射來的飛刀——
“真糟糕啊……”駿鷹這麼輕輕地道,“小親王,我本來是不想殺你的。”
像是為了應和駿鷹的話,也就在下一刻,劇烈的震響在高空中炸開,繆宣猛地側身,他透過身邊狹窄的窗戶,黑色的煙幕。
在不遠處的高空中,兩架拱衛王艦的飛艇撞在了一起。
*
哈特巴,光明大聖堂。
作為緊靠著尼亞特爾柏王都的眾多城市之一,哈特巴無疑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它曾經是流放犯人的必經之路,後來又成為了難民移居的聚居地,複雜的居民成分讓它根本比不上出身優越的藍血城市。
哈特巴注定要這樣破敗下去——假如這個世界沒有興起工業浪潮的話。
在不斷興起的蒸汽科技裡,複雜的外來人口成了補給城市的新鮮血液,救助貧民的教會成了大多數人的信仰,連帶著這城市自建的小建築物也能自稱“光明大聖堂”了。
撒迦利亞站在台階上,遙遙望著天際,難得的清朗天空中見不到一絲雲彩,隻偶爾有飛鳥淩空,割裂了太陽的輪廓。
在這個偏僻的聖堂裡,他看不清諾德諾爾的天空,但在這個時間點,新王的登基儀式應當已經開始了吧?
聖堂的大門在此時推開,披著黑袍的人們訓練有序地湧入現在的內院,領頭的男人胖得仿佛成了精的酒桶,但當他掀開自己的披風時,卻像是變魔術一樣掏出了兩個昏厥的孩子。
——在退休後全職唱戲的信鴿領隊並沒有疏於練習,一旦局勢需要,他就能立刻重出江湖。
撒迦利亞立即推開門:“這邊!”
男人二話不說跟著他進入祈禱室,把孩子們放在病床上:“閣下,兩位小殿下都在這裡了,他們身上的毒血已經祛除成功,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這對孱弱的姐弟被信鴿們偷出了牢籠,最後一同送到撒迦利亞的手中,孩子們臉色慘白,這都是放血之後的表現,假如不及時救治就會有生命危險,所幸他們已經徹底擺脫了毒血的侵蝕,從此不再受駿鷹控製。
信鴿們駐守在聖堂的庭院內,祈禱室內便隻剩下撒迦利亞和這兩個孩子,聖光從他的手中浮起,把這狹窄的內室照得透亮,這份光芒被分彆灌入兩個孩子的身軀內,他們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紅潤。
良久後,撒迦利亞推開門,對守在門口前信鴿領隊的道:“情況很好,他們已經脫離危險了。”
老領隊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確認:“閣下,完全沒有後遺症對嗎?”
撒迦利亞頓了頓:“他們的左臂腋下留下了放血的疤痕,雖然緊急處理做得很好,但這兩條疤痕將無法消除。”
放血祛毒本來就是非常凶險的治療手段,更不要說駿鷹的毒血又十分特殊,放血的創口必須選擇動脈——要不是繆宣在自己的身上已經試驗出了可行的方法,他也不會讓下屬們選擇這個方式。
“留疤就留疤吧。”老領隊長長地歎了口氣,“比起撿回一條命,隻留個不痛不癢的疤痕已經很好了……而且對未來的君主來說,一條傷疤又算得了什麼呢?”
能讓老領隊重新拾起工作的隻能是錫蘭親王的指令,而他也不會辜負主君的囑托,更換皇儲人選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撒迦利亞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不自覺地又望向了遠方的天空,他知道他不應離開這兩個剛脫離危險的孩子,但他卻還是克製不住地望向諾德諾爾,假如可以去王都,去正在舉行加冕的航船下,去……殿下的身邊……
不論是因為過了界的私人感情,還是這撲朔迷離的混亂局勢。
撒迦利亞其實不太清楚繆宣為什麼要推翻現任王儲,轉而支持埃爾圖薩小姐,他隻是隱約猜到埃爾圖薩親王的身上有巨大的問題。
出於多年來的信任,撒迦利亞選擇了全力協助,他習慣了服從於小殿下的安排,也過於善解人意地不去詢問究竟,因此並不清楚真相——在前車之鑒下,繆宣並沒有把“駿鷹”的身份告訴他。
像是看穿了撒迦利亞的心聲,老領隊突然低聲道:“閣下,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未來的女王和親王。”
見心底的念頭被看穿,撒迦利亞便直白地道:“可是信鴿中還沒有哪位醫生在急救能力上勝過我吧?請讓我去王都,其餘的醫師都留在這裡——”
“我很抱歉,正是因為沒有人能勝過您,所以您不能離開這裡。”老領隊搖了搖頭,沉聲拒絕,“孩子們是最重要的,他們的安危事關這個帝國的未來,而我們不能冒任何風險。”
撒迦利亞沉默片刻,還是忍耐不住道:“那麼殿下呢?孩子們的狀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吧?現在情況最危險的是殿下,請讓我去殿下身邊!”
聖堂內光線昏暗,除了微不足道的燭火之外,僅有窗邊的日影還算明亮,它們虛虛地攏在撒迦利亞的麵龐上,微光點亮了那雙本就清澈的湛藍眼眸,把他襯得格外溫柔。
“殿下從來不會做沒有準備的事……”老領隊打心底裡感到無奈,他斟酌著用語,慢吞吞地道,“雖然信鴿即將解散,但是我們的主力仍然集中在王都裡,由殿下全權調度,而且——讓閣下留在這裡,這也是殿下的意思。”
撒迦利亞頓時就說不出話了,這麼多年來他早就習慣了跟隨殿下的腳步,為他的信仰和他的國家做一切他認為正確的事,再加上不久前他還對殿下說了那麼一番話……
“請對殿下多一些信心吧。”老領隊這麼強調著,溫和地安撫著眼前的年輕人,“而且除了我這支隊伍之外,所有的信鴿成員都集中在王都裡,帶隊的又阿妮塔和她的丈夫,他們的本事你也是很清楚的。”
阿妮塔就是如今的信鴿首領,她的神恩極其強勢,不論在探查信息還是執行任務上,多年來從未失手。
撒迦利亞有些不甘心地望向遠方的天空,天幕還是一如既往地透亮。
信鴿是很排外的,老領隊能把詳細的計劃告訴他就足夠了,也許他就應該和往常一樣,安靜地等待著殿下的勝利。
眼見撒迦利亞再次陷入沉默,老領隊便知道他的勸阻成功了,於是他很自然地關上身後的門,守在兩個孩子的病床邊。
撒迦利亞終於放棄了趕回王都,而與此同時,他也忍不住地升起了一個念頭——假如他擁有更舉足輕重的地位,殿下是否就不會把他排除在計劃之外了呢?
比如教廷的大主教,即便殿下有心隱瞞,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得知王室的一切動向。
“閣下,請您儘管放心。”老領隊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穩重,充滿了信心,“殿下有哪一次讓我們失望過嗎?從錫蘭到諾德諾爾,這一切都是殿下的證明。”
撒迦利亞勉強笑了笑,他抹去了心中雜亂的念頭,在病床的另一側坐下,可他並不知道的是——
老領隊的話並不完全準確,信鴿的成員遠少於夜鶯,更遠遠比不上軍隊,想要以這麼點人手逆轉如今的局勢是非常艱難的,因此不論信鴿的領隊實力和平均素質有多麼厲害,他們也無法參與刺殺,他們必須、也隻能在局勢劇變時,承擔起牽製各大勢力、維護王都穩定的重任。
而真正實行刺殺的,僅有錫蘭親王一個人。
*
今天是個好天氣,高空中沒有雲彩也沒有狂風,這對於相撞的兩艘飛艇來說,這大概是不幸中的最後一絲萬幸。
繆宣知道駿鷹是有些瘋的,但沒想到這家夥已經病到了這個程度,他不是以一位君主的身份看待腳下這片土地的,而是以外來征服者——掠奪資源,收攏權勢,不忌代價。
為了掩蓋暗殺和意外,駿鷹果然製造出了更大的混亂,他的能量比繆宣猜測得要更大一些,在另外兩艘飛艇分彆由聖堂和議會提供並駕駛的情況下,駿鷹還是插手了它們的控製權,而且還能在動動手指之間就讓它們墜落。
但幸好,還沒有出現繆宣預估中的最糟糕情況。
爆炸聲的轟鳴漫長而沉默,駿鷹望著窗外那撞擊在一起的載具,毫不掩飾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重新轉向繆宣:“多麼美麗的一幕……那麼,小殿下,你的威脅至此便不成立了。”
相撞的飛艇仍然艱難地留在半空中,但那顛簸的模樣實在是岌岌可危,許是因為這些飛艇上達官貴人們還有價值,駿鷹並沒有輕易地殺掉他們,但以他的瘋勁,他隨時都有可能忽視這點,很乾脆地讓這兩架飛艇墜落。
——他是王都的外來者,即便用這種方式製造團滅,隻要把自己摘出去,他也不會受到多大損失,甚至還能在洗牌後的牌桌上占據優勢。
但那又如何呢?難道這兩艘飛艇上隻有駿鷹的後手嗎?
繆宣收回視線,此刻的他沒有猶豫,直接選擇了爆發突進,小臂長的短刀在他的手中幾乎要活過來,長了眼睛一般往駿鷹的脖頸上抹去。
在兩人的近身格鬥中,駿鷹並不占有什麼優勢,他左手已廢,鳥獸又幾乎被全部損壞,而繆宣卻擺脫了雙腿的桎梏,愈戰愈勇,完美地發揮出了機動性的優勢。
也許駿鷹的格鬥技巧確實厲害,但繆宣一定比他更加凶悍,假如隻看戰鬥技巧,這個世界上大約沒人能比得過他,更何況這一次的建模還側重控製力。
“還想要殺死我嗎?”駿鷹不閃不避,迎著刀鋒而來,他的身手是在多年的海盜和海軍生涯中磨礪出的,即便在近幾年的偽裝中也沒有落下,即便頂著繆宣的輸出還有轉挪的餘裕,“也是,現在確實該輪到你著急了。”
“既然要阻止我的最後一步,就要讓你的小人偶保持這份活力,但是你的人偶是有控製範圍的吧——你的真身在哪一座飛艇上呢,莫納?”
繆宣照例沒有回答,但在鳥獸和絲線相互牽製的情況下,駿鷹很快就為他的垃圾話付出了代價,刀鋒直接撕裂了貼身的護甲和皮膚,差一點就要被切開胸膛。
駿鷹感受到了這份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他臉上仍舊維係著漫不經心的笑,但實際行動卻很謹慎,他避開鋒芒,像是蛇一般暫時蟄伏,隨時準備吐出那致命的毒液。
“不論哪一艘飛艇都無關緊要。”繆宣繼續發起進攻,“我隻知道你一定會死在這裡。”
繆宣說得平靜,但駿鷹卻隻當他是在嘴硬:“看來我們的錫蘭親王並不擔憂議會和聖堂中的諸位大人,果然,即便這兩艘飛艇一同墜毀,對您來說也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吧?”
果然還是提出了這種必然的威脅……用無辜的人和他“本體”的安全來威脅。
真是格外老套的手段。
繆宣從不會高估駿鷹的道德水準,他相信假如自己表現出對普通人的同情,駿鷹就能在諾德諾爾遍地安插陷阱,然後又想出些一石二三四鳥的陰狠計謀。
不過以防萬一,繆宣也準備好了相應的應急措施,就算信鴿們失手了,那也還替補的解決方案——兩艘飛艇的相撞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這反而便利了某些神恩的施放,比如說,一位熱情自薦的海怪總督。
“你可以試試。”繆宣手中的攻勢沒有片刻減緩,他的刀鋒直指駿鷹的脖頸胸膛,“假如你能做到的話。”
駿鷹怎麼可能沒有嘗試?早在他說出這個威脅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它付諸行動!
然而即便命令下達,那遠處天空中的飛艇卻仍舊好端端地飄著,雖然搖搖欲墜,但卻險險保持了平穩,甚至還有一同迫降的趨勢。
怎麼回事?他的人難道已經被殺了嗎——駿鷹從不考慮背叛的可能性,他真正的心腹隻會有兩種狀態,死亡或者效忠。
駿鷹心中突兀地升起了一股恐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呢,是廝殺搏鬥生死一線時,或者在最危險海域直麵極端天氣,甚至是他剛加入海盜的那段少年廝殺?
一直以來他都自詡貪婪瘋狂,但恐懼,這是什麼軟弱的東西?
繆宣是個講文明的好對手,在對線時基本上不講垃圾話,這一次也是一樣,但他的平靜反而成了激怒駿鷹的元凶。
刀劍相擊之間,刺耳的鳴響嗡鳴不絕,巨大的力道讓駿鷹接連後退,他一邊招架一邊逼問:“是你的信鴿?還是那隻海怪?!”
繆宣劈開最後一隻擋路的鳥獸,隨手收回他剛擲出的飛刀,直接劃過了駿鷹的咽喉——這位前海盜頭子躲得很快,隻讓他割碎了領結和皮膚。
處於下風的駿鷹相當難受,而繆宣也承擔著巨大的壓力,此刻的他即將在爆發中抵達極限,過快的速度和力道讓這雙腿負擔超載,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隻能壓迫,而無法立即切開駿鷹的最後防線。
要快一些……這雙腿可支撐不了那麼久了。
也就在繆宣的又一個殺著差一點正中駿鷹的額心時,他腳下的飛艇突兀地一陣顫動,這感覺就像是某種鳥雀撲棱了一下翅膀。
一擊不中,繆宣迅速後退,而駿鷹也沒有乘機追擊,他猛得退後貼在白金色的內壁上,渾身上下的血管在古怪地鼓動,這是很詭異的一幕,但冷汗涔涔滾落間,駿鷹的臉上卻因此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本來不打算用完全體的……”駿鷹脫下手套,露出的雙手上是浮動扭曲的詭譎圖案,“小殿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野性難馴的鳥兒了,而我早已準備了最美的牢籠——”
下一刻,整艘白金色的飛艇都陷入了劇烈的震顫,繆宣的感覺並沒有出錯,此刻他腳下的機械已不再是單純的飛艇了,這艘名義上屬於皇室的高空載具早就被駿鷹製作成了一隻巨大的、中空的鳥獸!
即便啟動它會給駿鷹帶來巨大的消耗,但作為鳥獸的主人,駿鷹毫無疑問能掌控飛艇的每個角落甚至是敵人的命運!
隨著這隻飛鳥的振翅鳴響,整艘飛艇在不斷地向上躍升,華美的室內裝潢在一瞬間儘數碎裂,徹底暴露出隱藏在其中的青鋼鐵骨,高空的風擦過巨獸的外殼,齒輪和軸承滾動的聲音愈發響亮,無數尖銳的冷光在鋼鐵之下閃爍……
駿鷹知道他已經勝券在握了。
小親王控製的人偶是有距離限製的,他的真身應當就藏在那兩艘追隨王艦的飛艇中,而現在屬於聖堂和議會的飛艇因為“意外事故”而被逼迫降,那麼為了不讓傀儡脫離控製,他就必須縮短本體與傀儡之間的距離。
駿鷹猜測得沒有錯,因為就在下一刻,坐著輪椅的小親王就出現在了人偶身後,很顯然他又一次選擇了主動追擊,而這正中駿鷹的下懷。
人偶凶狠地向駿鷹撲來,駿鷹絲毫不懼,他向後一倒,而航艦內部的布置竟然憑空扭轉,在一瞬間就把駿鷹送到了輪椅的身後!
拉開的距離達成了位置互換,在這一刻人偶想要回轉救援已經來不及了,駿鷹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趁著小親王控製人偶分不開神的間隙,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嚨!
人偶僵持在原地,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愣住,而輪椅上的男人則猛得抬起頭,神采粗疏回到了他的雙眼中——放棄了控製人偶,選擇意識回到本體嗎?
可惜,太遲了啊。
駿鷹垂首,望著這雙近在咫尺的湛藍眼眸,它們和他想象中的一樣清澈透亮,而這一次,他也終於在這雙美麗的眼中看到了屬於他的倒影。
手掌之下是溫熱的肌膚與躍動的脈搏,那條細長的疤痕就抵在他的掌心,像是一個烙印。
“歡迎來到我的鳥腹,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技術吧?”駿鷹為他又一次的勝利而得意,他笑起來,“這是神恩和科技的完美結合,沒關係,小殿下,以後我會好好教你的……”
勝負已定!
*
在漫長的沉睡後,伊恩終於蘇醒了。
鏡子中的他可怖又驚悚,毒物侵蝕的疤痕讓創口呈現出類似蜥蜴外皮的模樣,這樣的外貌很難不令人聯想到神話裡那些邪惡的龍,而在他的下半生中,他都必須以這幅麵孔麵對這個世界。
伊恩沉默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良久後,他才挪開視線,他為自己換上了軍隊的製服,把每一個褶皺整理得一絲不苟——他不再去看鏡子,隻在離開房間前望向牆上唯一的裝飾物。
那是有著玫瑰紋路的掛毯,時光並未讓它褪色,十年如一日的鮮豔可愛。
今日是新王登基的日子,仿佛滿的城居民都湧出了家門,他們共同聚集在大街小巷上,不約而同地仰頭望著天空,幾乎所有人的麵孔上都洋溢著興奮與自豪。
諾德諾爾的人口數量在今天得到了最好的直觀體現,到處都被擠得水泄不通,車馬根本無法上街,所有人都隻能選擇步行。
伊恩同樣疾步走在大街上,他在軍裝之外又披上了防風鬥篷,徹底擋住了自己的麵龐、脖頸和手臂,這有些古怪的裝扮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天空中的漫天花雨和慢悠悠前行的龐然大物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也就在此時,天空中的飛艇放出掛旗,尼亞特爾柏的國旗和王室的紋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於是人群也回以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伊恩望了一眼天空,反而加快了腳步。
他醒來得太遲,竟已到了新王登基的日子,航艦巡城不會超過三個小時,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今天的軍隊一定駐守在王都各處維持秩序,但留在軍部和議會裡的指揮官是不會變的,屬於帕西瓦爾的直係軍隊指揮權現在應當在他的妹夫和表兄弟們的手中。
空中開始灑下薔薇和玫瑰的花瓣,這些可愛的東西大多來自居住在高層的人民,伊恩在這片芳香的花雨中穿過了人群,他很快就抵達了目的,隨後在駐守軍官長的麵前停下腳步。
“這裡禁止通行,你是什麼人——”這軍官的一句話還沒能講完,伊恩就掀開兜帽,直接打斷他:“卡特,放行,我要去見軍部大臣。”
軍官的喝問卡在喉嚨中,他震撼又驚悚地望著伊恩的麵龐,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是、是您!閣下,您醒來了?!”
伊恩感到不耐煩,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麼,遠處天空中便突然傳來了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