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青真的想了。
於是在半分鐘後,扭曲的鐘表以一個與鐘表小子有些相似的形象自半空中跳了下來,正正好落在了一枚比較蓬鬆肥大的夢泡上,來了個很是柔軟的著陸。
不過,相比起看起來就挺年輕的鐘表小子,當前這位“鐘表匠”的形象著實是在年齡上下了一點苦功夫的。
衣服變得妥帖、嚴謹而莊重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兩撇短短的機械胡子。
鐘表小子?
不,是鐘表老子。
霧青差點被自己腦中浮現出來的樂子樂得嗆到,這個樂子多少有些不夠禮貌,她強行按捺住了這個念頭,不讓它猶如被壽瘟禍祖祝福過的種子那樣瘋長,但是……
肉眼可見的是失敗了。
“鐘表匠”頭頂上出現了一行【鐘表老子】的標識,就像是遊戲裡的ID似的,分外醒目。
那字體甚至還挺有講究的,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會被用在遊戲UI裡麵的字體,配合上那種並不閃耀的金色,簡直了……
霧青:不,在這種時候不能笑出聲來,直接笑出聲來是多麼不禮貌的行為啊。
霧青:“噗嗤。”
做為一個假麵愚者,她在忍笑方麵的功夫實在是太差了一點,霧青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隨後揉了揉臉頰讓那股強烈的笑意被成功壓下去,這才雙手合十,對著鐘表老子……呸,不是,“鐘表匠”鞠了個不怎麼標準的躬:“對不起!”
她也沒想到在相對原始的夢境之中,她的思維可以對憶質造成那麼強烈的……
塑造效果。
之前也不是這樣啊。
“鐘表匠”啞然失笑。
他以不符合一個老年人……老年鐘表該有的身手靈活地跳上了沙發,並未在乎這樣的冒犯:“沒關係,這是我的問題。我想,你或許已經知道了我曾經是星穹列車上的一名開拓客,但是你應當還不知道,我也曾經接觸過神秘的力量。”
“我一直以來能夠以不同的形象出現,便是因為神秘——說個星神的秘密好了,星神們的秘密總是很有意思,你知道神秘誕生自記憶嗎?祂是從浮黎的善見天中出現的,在出生的那一刻撕裂了憶域,讓大量憶質流入現實。至少,我懷疑我們當下所在的匹諾康尼,以及它所在的阿斯德納星係,便是因為神秘迷思的存在而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的。”
“鐘表匠”很隨意地打了個響指,這個動作令霧青短暫地恍惚了一陣。
“神秘的力量,包括掩蓋、混淆……而這些大多都與記憶有關,所以,這位年輕的朋友,在匹諾康尼,不僅僅憶者們可以如魚得水,神秘的爪牙,就像是我,也可以。”
“鐘表匠”的話令霧青想到了現實,她曾經在白日夢酒店的現實部分遇到過那位……把砂金贈予她的那條捕夢網拿了回來的治安官,那時候她眼中的對方就有些奇怪。
霧青:“在匹諾康尼,應當還有和您一樣擁有神秘力量的人吧?”
“鐘表匠”哈哈大笑起來:“這要看你怎麼界定了,年輕的朋友,我也未必算是個人。”
“鐘表匠”悠悠地歎息著:“鐘表匠米哈伊爾其實早就已經不是活人了,我隻不過是一段以他的記憶為核心,雜糅了匹諾康尼其他人對於鐘表匠這個名字的理解而形成的……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多麵體,每個人都可以從我身上看到他們眼中的鐘表匠,當然,你的力量確實比我強大,所以我無法無聲無息地影響你,我隻能……給予一些直接的引導。”
難怪,霧青心想,所以剛才他頭上出現的那行“鐘表老子”的ID,這個烏龍也是因為對方利用了她的認知完成引導。
霧青:“那麼,您現在出現在我麵前,是因為我的行為乾擾了您的計劃,讓那些收到您邀請函的人或許無法參與到您設下的局中來嗎?”
做為列車組編外人員之一,霧青雖然沒法和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一樣被所有此時身在匹諾康尼的勢力發一份“我們相信你”的超高含金量金水,但她從來都沒有落下過一場列車組聚會。
而在
其他人那邊——雖然家族現在對她的態度仍然淡淡,沒有說很防備著她,但後續對她也處於放養狀態——但是流光憶庭、星核獵手以及公司這幾邊對她都沒有任何防備。
畢竟這是一個真正對不管是匹諾康尼的利益還是對鐘表匠的遺產甚至是對於這背後的真相都沒什麼追求的人,一個完全不假麵愚者的假麵愚者。
她知道雖然家族仍然在宣傳著鐘表匠的傳奇,將其奉為“匹諾康尼之父”,甚至關於“鐘表匠”的動畫片《鐘表小子》都已經出到……好像是八百多集還是更多?
但家族其實一直都致力於抹黑鐘表匠的形象,看起來像是和鐘表匠很有些不對付。
所以,邀請函上的信息其實是鐘表匠試圖將這池子水給攪混的信號,更多的勢力下場,更多的漩渦,或許可以讓他在和家族的角力中掙紮到勝利。
她讓整個局麵變得和平,或者說,雖然看起來很不和平但是每個人在其中都不會出事、甚至於不僅不會出事,如果她不想的話就連受傷、頭疼腦熱或者是因為喝了太多蘇樂達而有些暈暈乎乎的跡象都不會有。
“不……其實我並不覺得你的方案有什麼問題,甚至就連我自己,當初選擇的也是和你相似的方案,隻不過,那時候的我,甚至現在的我,都遠遠沒有你這麼強的行動力、以及這麼……令人豔羨的天賦。”
“告訴你也沒有關係,畢竟你現在已經不可能再下場,我也不算是作弊:匹諾康尼的夢境中確實不存在著死亡,死亡隻會讓人從夢中醒來,然後看到……真正的匹諾康尼;隻不過家族在夢境的死亡誌之前設下了一道樊籬,會讓那些迫近死亡的人先行回到白日夢酒店,隻有用正確的方法,才算是完成了邀請函上的:見證夢中不可能發生之事。”
“鐘表匠”歎了口氣:“我觀察你一段時間了,年輕的朋友,就像是那位優雅的憶者觀察著虛無的令使一樣。”
霧青:“嗯?虛無的令使?”
“這不重要,家族的眼線遍布四處,沒理由我這個所謂的‘匹諾康尼之父’就不能擁有一張覆蓋整個匹諾康尼的消息網,為了和家族對抗到現在……唉,我確實已經有些疲倦了。”
“鐘表匠”說。
“應該怎麼說呢……我觀察了你,因為你是沒有收到邀請函的人,你為了自己的目的前來匹諾康尼,而你表現出了一些特質,讓我在遲疑著,要不要給你補發一份請柬。”
“但是隨後我發現好像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你對我的遺產並不感興趣,你甚至對匹諾康尼本身都不怎麼感興趣。真是有趣,我那麼看好的一個人,確實對這一切都不在意的人。”
霧青有點尷尬,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我……我畢竟也不缺錢。”
而且她還有自己的初心。
“另外,如果您打算讓我參與遺產爭奪戰,並且最後被我爭取到了的話,我大概會轉手塞給公司的。”
……嗯,問問列車要不要,一般來說列車大概率會選擇不獨占,那麼就是和公司分,
分多分少比例的問題了——當然,霧青或許會選擇讓轉手“賣給”公司的人從自己變成星或者姬子,列車和公司之間的關係也是需要維係的嘛。
她已經聽說上次在雅利洛六號的時候,列車組為了布洛妮婭他們和石心十人中的那位托帕小姐對上的情況,關係……稍微撕裂了一點點,但是問題不大,最後還是熱熱鬨鬨合作收場,所以稍微補上一些利益也是很好的。
“鐘表匠”歎息。
“是啊,我能夠感覺到,你和公司的那位使節關係頗為不錯……其實,這才是我想要和你聊聊的真正原因。”
“鐘表匠”:“家族曾經掩蓋過匹諾康尼過去的曆史,但是關於公司,他們可從來都沒有掩蓋過啊。”
“當然,公司以前乾的也不是什麼好事,每一個被公司扔來阿斯德納星係的囚犯都在勞苦的工作中恨透了公司,也恨透了生活。”
“鐘表匠”的語氣唏噓,聽起來像是隨時都能掏出一根煙鬥,點燃了然後開始嘮嗑上一整天。
“我們忍不下去了,於是後來為了對抗公司的重壓,我們推開了堵住憶質的大門,放任憶質將我們淹沒在半是夢境半是現實的荒原上,獲得自由……但是公司緊咬著我們不放,所以我們犧牲了很多人。”
“鐘表匠”說:“我想……你或許能夠理解,我最敬重的人、我最珍稀的人、我的朋友……不,我將他們視作親人,而他們全都在我們和公司的對抗中死去,最後隻留下我一個人。所以,雖然因為一些原因,我也給公司送出了那行密文,但在我心中,我始終不希望公司有機會收回匹諾康尼……至少,那也應該是最後的選擇。”
霧青:“我能夠理解。”
“鐘表匠”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我覺得你的存在可能會幫助公司在這裡贏得太多,我也觀察過那位作風浮誇的使節,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賭運很好,和我年輕的時候有些相似,他不缺能力不缺腦子不缺眼界,還有我所沒有的手腕和決斷,所以我隻能……用一些可能不太光彩的手段,請你不要下場。”
霧青搖頭:“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來匹諾康尼不為了什麼,所以在知道這裡是多大的一個局之後,我現在的目標就是給予列車、公司……嗯,還有星核獵手,儘可能的幫助。”
當然到現在為止她都沒能給上星核獵手該有的幫助,甚至還把流螢明裡暗裡懟了一通——她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警惕的態度都感覺腳趾不由自主地就動了起來。
“鐘表匠”說:“我知道,我知道。”
他低低歎了口氣,這一口氣讓他看起來仿佛又老了一點,從“鐘表老子”變成“鐘表老頭子”的那種老法。
“其實我也非常清楚,能夠正麵對上家族的隻有公司,其他,我根本不做考慮。”
明明現在的他的外表是個動漫形象的模樣,但是霧青卻從這樣線條誇張且自帶著幾分討人喜歡的滑稽的形象中看出了一個老人有些混濁昏黃的含淚雙眼。
“匹諾康尼
,我們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是夾縫中生存的可憐人罷了。我們太過弱小,隻能在勢力和勢力之間當牆頭草,曾經為了團結引入家族,如今為了結束家族在這裡做的一些事情,重新請公司的人回到這裡來……說實話,我已然不敢想象,未來的匹諾康尼會是什麼模樣。”
他的聲音變成了自言自語,一個像是已經……一個內裡已經有些乾枯甚至被蝕空了點靈魂支撐不住,終於找到一個人站在自己對麵,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的這個心,至少他可以對著誰傾訴。
“我曾經對人許下諾言的,但是現在……我不確定我是否真的完成了我當日的諾言?”
霧青安安靜靜地聽著。
這樣的文明、這樣的情況,仙舟其實已經遇到過無數個了。
想要一個一個憐憫過來,那是絕對不可能,因為哪怕是長生種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無法停下仙舟翾翔的腳步來,一一安撫那些文明。
因此,他們所能夠做的,也不過就是傾聽而已。
“你並不是我的敵人,我很抱歉,另外,我能夠感覺到,那位公司的使節,他和我以前見過的公司的成員有些表麵上的相似,但本質並不一樣。”
“鐘表匠”深深地歎息了,他大概確實是上了年齡,這樣的歎息聲就像是在藍調的時刻海邊的那些潮水,一波一波,緩慢地朝著岸邊拍打,最後融彙在一起,變成了永遠都不會過去的黃昏。
霧青:“你想要靠什麼辦法阻止我呢?”
她並不覺得這個由記憶捏合成的鐘表匠是自己的對手,對方的實力確實比一般命途行者強,而且因為開拓的命途打底所以可以用出不同的力量,但……
怎麼說呢,要是鐘表匠真的可以和令使打一架的話,那麼當初其實匹諾康尼就不會有什麼糟糕的曆史。
一切的委屈求曲以及艱難求生都源於火力不足,這個觀點每個仙舟人都學過,教學案例就是仙舟聯盟自己:在擁有了巡獵星神,帝弓司命嵐之後仙舟的銀河地位提升了豈止一倍。
真理隻在殲星艦之上,正義隻在虛數脈衝範圍之內,高能粒子炮內流淌的是雲騎的榮耀,切割在豐饒民身上的單分子震動刃會讓這群該死的異端明白什麼叫帝弓司命神威煌煌。
“鐘表匠”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他背過身來:“你看到我身後的這根發條了嗎?在‘我’死之前,我非常嚴苛地監督製作了《鐘表小子》動畫,那裡麵鐘表小子擁有的力量,也就是我擁有的力量。至少在匹諾康尼,我可以讓部分區域內的時間被定格、甚至逆流,你誠然可以破開我的限製,但是,年輕的小姐,時光的力量已經落在你的身上了。”
霧青的手指緩慢地握拳,隨後慢慢地重新鬆開。
她無法確定:做為一個新晉令使,她確信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但是她缺乏經驗,哪怕是在成為令使之前她也沒怎麼乾過架,唯一一次炫酷出手還是和歲陽對上。
她的經驗讓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會被影響——隻要影響了一秒,一秒
的時間就可能被拉長成為一分鐘、一個小時甚至一天或者更長。
霧青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被威脅到了。
“鐘表匠”說:“我們可以不對互相動手。”
——但是,不動手的效果和動手沒有區彆。
“如果可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也不想把我這身老骨頭燃燒上一半來和你對抗……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說到這裡,“鐘表匠”的臉上反而出現了一點笑容。
“你的決定是?沒關係,我的時間還有多,可以再等上一段時間。”
但是霧青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沒關係。”
霧青輕聲說出這句話,輕快而順暢,就像是一條溪流在度過了冬日後重新開始流淌。
“其實我也沒有幫上他多少忙,沒提供多少信息,甚至就連拉起來的這個‘雲遊戲’沙盤也沒有讓他知道。”
甚至於套的那個盾或許還會幫上倒忙……畢竟剛剛鐘表匠也已經說了,在匹諾康尼中,一些特定方式的死亡才能讓人進入真正的匹諾康尼,尋訪到真正會讓家族破防的東西——砂金隻要發現了相關的線索,他肯定會去試試看的。
……不過還好,她當時也說過了她的盾是可以主動關閉的,區區過目不忘而已,砂金肯定是還記得的。
“其實也就是有我沒我一個樣嘛!”
霧青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在破解謀劃方麵就是個廢物的結論,“我覺得砂金能贏,至少,他能夠讓公司成功介入匹諾康尼,嗯……以大兵壓境的方式,而且他肯定能夠參與到角逐你遺產的進階競賽中,想不想拿到手是一回事,能不能參與是另一回事——我賭他會贏。”
“如果當真是那樣的話,我大概也會釋然吧。”
“鐘表匠”笑著說。
“那麼,你答應了?”
霧青:“嗯,我答應了。”
她頓了頓,然後說:“運氣一般總是站在他那邊,我選擇和運氣站在一起,沒問題吧?”
“鐘表匠”:“沒問題。”
“那麼現在,我們要做些什麼呢……”他低低沉吟起來,“看你的這個沙盤中,他們會選擇怎麼做嗎?”
霧青皺了皺眉:“那樣好像有點慢——我是說,等上幾天幾夜,我肯定沒有那個耐心。”
“鐘表匠”了然且讚同地點頭:“我也一樣。那我們就在等等吧,二倍速觀影或者三倍速都還不錯。”
他原本已經眯起的眼睛一瞬間睜大:“啊,我想起來了!”
“雖然我用不怎麼光彩的手段讓你不得不離開匹諾康尼的真正戰場,但我還是想要勉強彌補一下的。”
“鐘表匠”略帶慚愧地說道。
“我想給你一段真實的故事,以及,等你體驗完了這個故事之後……我會準備好我的禮物。”!,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