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發的時間同那些早期去回收憶質的罪犯們差不多,霧青借著拉紮莉娜的眼睛看到了無數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
其中有少數倒也沒有那麼行屍走肉,隻是低著眉頭垂著眼睛,排著隊拉開可以讓他們在真空中作業的球籠,趁著這難得的還可以互相說兩句話的時間:
“誒,老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該死的地方?我不想再球籠裡和倉鼠一樣打滾了,我每天……”
“……少說兩句吧。”
拉格沃克從身後走上來,輕聲說:“神秘星神的誕生撕裂了憶質和宇宙的邊界,阿斯德納星係就是受影響嚴重的星係之一,憶質大量外溢,倘若不加以限製,就會演變成一場巨大的災難。必須……必須有人在這裡清理、回收憶質,這是流光憶庭的要求。”
沒有什麼比流光憶庭更懂得記憶和憶質——哪怕拉紮莉娜自己也是在流光憶庭那邊學習到的相應的知識,她沉默了片刻,隨後點點頭:“我知道的,拉格沃克。”
“就算沒有公司,也會有其他人。”拉格沃克扶著她的手,“我們也要進球籠了,小心磕碰到頭。”
“這話應該說給鐵爾南聽。”拉紮莉娜習慣性地回懟了一句,然後坐進了球籠中。
他們的關係還挺好的,霧青心想。
難道是因為從列車上頭下來的三人組,不管是怎樣的排列,都仍然會帶著星穹列車那股讓人舒服放鬆的家味?
她其實覺得這段記憶要是做為遊戲來讀取,多少有點無聊,因為劇情被限製住的篇幅太大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移動攝像頭,硬要說的話其實還可以算是半個代步
器——或許這就是因為【鐘表匠】明明有著那麼大的財力,卻沒能在匹諾康尼的享樂方麵做出什麼創新,而是一味將基調定在了花錢上頭?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家族的人下達的要求。
霧青自己是覺得略微沒品啦,但是匹諾康尼又不在她手上,她說了也不算。
不過問題也不大,她隻是個“見證”曆史的,並不是真的在玩一款遊戲……
嗯,但是等等,她真的沒有生出過想要將一些和曆史有關的、有著相當大量派係衝突,而這些衝突全都發生在一個地區以至於讓這裡變得風雲變幻、暗潮湧動,刺激指數飛升,並且每一方都能拎出一些大名鼎鼎、堪稱宇宙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角色,做為這些派係的代言人的遊戲嗎?
這是個很不錯的想法!
霧青記得“鐘表匠”說過自己可以在這個劇情進程中隨時選擇暫停,於是她就真的暫停了。
“鐘表匠”其實並未想到她真的會這樣做,原本已經沉默了許久的蒼老聲音又一次飄了過來:“你在做什麼?”
霧青:“在記錄靈感。”
“鐘表匠”:“……?”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被噎得夠嗆:
“什麼靈感?”
霧青:“我是個遊戲製作人啊,當然是遊戲的靈感,難道你還指望著我能有什麼怎樣接管過匹諾康尼,並且在公司和家族的針對下把它運營起來的靈感嗎?”
“鐘表匠”又一次沉默了好久,但是這一次,他大概是在認真思考,是在沉吟而不是無語:“我覺得……倒也不是不行。至少你比曾經的我會玩多了。”
霧青其實也這麼覺得。
有些時候她自戀的情緒上來了,就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天才的遊戲製作人,甚至會用雙手捧著自己的臉,低聲感歎“誒呀我怎麼那麼天才呢”。
“這個還是再說吧……稍等一下,好了,記錄完畢,我覺得我們可以繼續了。”
*
回到“曆史”中來,霧青繼續代入拉紮莉娜的身份。
無名客們現在乘坐的也是球籠——是在匹諾康尼最常用的運輸工具,也是能夠在那些回收憶質的公司罪犯們在真空中工作時給他們提供最基礎保護的防護層。
霧青覺得球籠中的椅子其實坐得並不是那麼舒服。
並且,當球籠開始運轉起來之後,不管是急劇下降的溫度,還是球籠本身那帶著些許滾動感的不穩,都讓她覺得頗為不適。
……這玩意大概也就隻有那些天生來就平衡能力超強的狐人才能駕馭了吧?畢竟狐人擔任了仙舟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飛行士,最是擅長在各種困難環境中靠著自己精彩絕倫的飛行技巧衝出一條彆的種族的人來了都得跪著把上周吃的早餐全部吐乾淨的血路。
哪怕隻是代入視角,霧青在球籠最終抵達終點的時候都有點兒蔫兒吧唧的了。
哪怕這會兒“鐘表匠”選擇離開,而她可以將自己的意識代入“雲遊
戲”沙盤的匹諾康尼中,她大概也不會去碰黃金的時刻中任何一家售賣美食(如果那玩意真的能夠算是美食的話)的店鋪。
無名客們的工作並不非常困難複雜??[]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因此借著拉紮莉娜的眼睛,霧青看到了很多正在回收憶質的罪犯,他們在球籠中操縱著相關的機械。
球籠將他們封得很是嚴實,她無法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但是,她能夠知道——這些人的休息時間非常短暫。
十分鐘,將他們出發時帶在身邊的營養劑吃下去之後,就需要繼續進行工作了。
這樣嚴苛的要求,哪怕是以“隻是看看這段曆史,並不打算真的參與其中”的心態從拉紮莉娜的視角觀察這四周的霧青都看不過去了。
她頭一次主動出聲,而不是等到那些“過場動畫”的時候,讓曆史上的拉紮莉娜來開口。
霧青認真地看向一旁隨著他們這三個無名客一起乘坐著這個最大的球籠來到此處的斯通先生,對方此時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額頭上也一樣掛著難受的冷汗。
“斯通先生,請問這些罪犯們,就隻有十分鐘的吃飯時間嗎?”
斯通先生驚訝了一小下,隨後很當然地點頭:“自然是如此,拉紮莉娜小姐,公司為他們提供的營養劑都是經過嚴格配比的,不會讓這些罪犯——”
“不,我並不是在質疑營養劑,”霧青打斷了斯通先生的話,“我是覺得,球籠並不舒服,他們吃下營養劑後又要即刻開始工作,是不是會對他們的身體狀況有所損害?”
她清楚地知道,按照匹諾康尼的曆史發展,她問了這句話也不會對這些囚犯的待遇有任何的改變,但是……
說白了,確實沒有人能受得了這個。
公司不是好東西——這個認知她從一開始就有了。
斯通先生擺擺手:“不會的,親愛的無名客小姐,這些罪犯們都已經習慣了球籠——就像是,我聽說星穹列車是通過躍遷的方式在星際穿行,而躍遷未必會那麼舒服,但是諸位無名客不都習慣了過來嗎?”
“另外,如果您擔心消化問題的話,那也完全不必,這些囚犯隻需要坐在球籠中操控機械,並不需要做太過劇烈的運動,所以是沒關係的。”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那就是明知道對方肯定有問題,但卻也不能即刻撕破臉皮說上太多。
霧青抿著嘴唇退了回去。
“鐘表匠”的歎息聲就在此時出現在來了她的腦袋裡:“你看,你忍不住了。”
霧青:“我並沒有忍耐。大概三四十年前,我比現在偏激一點的時候,我成天都會上星網,抨擊公司的壟斷行為。”
說真的,要不是這麼罵的人太多,而對於公司來說,他們也確實過了那個要靠著一個個渺小的人類來口口相傳名譽的階段,她那會兒或許就已經被公司做掉了。
畢竟罵得確實不輕,並且還有種正在準備考試的讀書人的條理性,能夠分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多個論點,還能夠辯證地看待問題,放到曆史政治小作
文那邊大概能夠得個高分。
“鐘表匠”:“其實,拉紮莉娜當時也說了先相似的話,不過,按照活過的年歲,她確實比你年輕不少,所以,她問得更尖銳了一些。”
他的語氣有一種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回憶過往的泥沼之中,並且半點不想將自己從中抽出的味道了。
霧青沒有管這個沉浸在自己過去之中的記憶。
“曆史”又一次發生了短暫的跳躍,來到了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後,開拓者們離開了球籠,前往傳說中最靠近憶質泄露點、但勉強是個可以讓人探索的實際存在的坐標上,探測前方是否還有可以繼續深入的途徑。
這份工作並不輕鬆。
此時流光憶庭還是個非常年輕的組織,因此一切和憶質相關的事情都不是能那麼輕鬆處理的。
幾位無名客第一天未能獲得足夠的成果,但是對於斯通先生來說,他並不在意這些——雖然開拓星神阿基維利曾經一列車創上了琥珀王築起的亞空障壁,在上頭創出了個巨大的洞,但對於公司來說,連接萬界的星穹列車確實是很好的夥伴,而且,這件事絕非一日之功他們也是非常清楚的。
因此,到了差不多的時候,斯通先生就說:“各位無名客,明日再來看看這裡有什麼可以開拓的邊境吧,今天的各位已經在高濃度的憶質中浸泡了太久。”
他雖然長相不佳,但是在客氣說話的時候態度確實不錯。
——但他手下的人就不是這樣了。
曆史中的拉紮莉娜表示自己對於憶質有稍稍超過兩位同伴的了解,她打算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可以讓球籠將拉格沃克與鐵爾南送回去之後再來接她。
斯通先生並未拒絕,他送兩位無名客回去,而拉紮莉娜,興許是因為她平時並沒有那麼在意自己的打扮,於是片刻之後,就有家族的監工從旁邊經過,皺著眉頭問她是哪個分區的罪犯,怎麼沒有在自己的球籠中。
拉紮莉娜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對方拽住了手臂:“啊,原來你是想要越獄逃跑?”
霧青不知道當時的拉紮莉娜感覺如何,但她確實被對方粗魯的行為抓疼了手臂。
開拓者往往脾氣都還不錯——像是星那種遇事不決棒球棍的其實才是少數,拉紮莉娜想要和對方好好溝通,但換來的結果卻是被塞進了一個空球籠裡。
其實也和拉紮莉娜一樣想要和對方好好說話的霧青:“……”
難道有素質有教養真的錯了嗎?
或許真的錯了。
因為對方關上了球籠的門,隨後一腳踹在了球籠上頭——霧青,也就是曆史上的拉紮莉娜,隨即感受了大概是這輩子最糟糕的一次交通。
這個所有罪犯通用的球籠逼仄、狹窄,內部沒有她先前乘坐著的那個大型球籠同款的柔軟內襯。
她的腦袋隨著球籠那不受控製的翻滾而撞在了上方的堅硬球壁上頭,隨後手肘、肩膀甚至於膝蓋全都受到了不妙的碰撞。
翻滾令她乾嘔,隔絕熱量傳遞
效果沒那麼好的曲麵內壁凍著她的皮膚,直到她感到麻木。
她還沒來得及從記憶中擷取一段苦澀的滋味來品嘗,就擁有了親自創造出一段並不美好的記憶的機會。
哪怕最後斯通先生結束了這場烏龍,嚴肅認真地向她賠禮道歉,並將那個下屬遣送離開了匹諾康尼做為處理,“但是這段記憶仍然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心裡,後來,她又將這段記憶轉給我和鐵爾南,我們都感覺很不舒服。”
按照無名客的作風,他們最後會幫助被公司監禁在這裡的的囚犯們掀起一場叛亂,已經變成了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哪怕,此時霧青並不以未來的眼光看向過去。
在曆史上的一個星期之內,霧青代入著拉紮莉娜他們的視角,在過去的匹諾康尼看到了很多,她確實很有觸動。
直到公司總部派來了一位監察,而對方的名字是……孔雀先生。
在聽到孔雀這詞的時候霧青就略有所感,往港口那邊走了點,遠遠地看到了之後下意識地就一句“操?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罵出了個仙舟粗口。
……草了。
這怎麼能把砂金的臉捏進公司管理者的形象中去的,天然對立的立場外加上隨即表現出的比起那位斯通先生來更不近人情且更高傲在上的作風,簡直是……
簡直是在她的底線上打電鑽。
霧青有些不太明白“鐘表匠”想要做些什麼了,她在第一眼看到“孔雀先生”的時候對著“鐘表匠”質疑了一句:
“你是什麼老頑童嗎?”
“鐘表匠”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這一聲哼一點都不酷,完全沒有哈努兄弟該有的樣子。
霧青:“……”
她也沒有繼續問,就隻是繼續過起了這段囚犯們經受壓迫的曆史劇情。
很快,她見到了蘇樂達原型蘇薩水的發明者蘇薩先生;
見證了“孔雀先生”要求獄卒們將他們能夠獲得的唯一美夢的來源蘇薩水扔到地上砸碎,徹底粉碎了囚犯們生活中最後的一點美好;
也見證了在哈努努和另一位被模糊了臉龐的囚犯的帶領下,匹諾康尼的囚犯們終於開始反抗。
無名客們也在反抗隊列之中,他們借著公司對開拓者們的些許信任,幫助那些囚犯們開展反抗,鐵爾南的強大武力讓他能夠解決掉駐守此地的公司員工對囚犯們的火力壓製問題;
拉格沃克則將監獄的門禁偷偷修改,給了那些囚犯們一起衝出的機會;
至於隨著“過場動畫”越來越少而自由度愈發提升的霧青——
代入了拉紮莉娜的她趁著夜黑風高(當然在這裡其實也沒有什麼美好的白天),從窗戶翻進了孔雀先生的辦公室,然後在對方略有些好奇但也不掩友好的目光下從腰間掏出一支槍來射穿了他的額頭。
乾脆利落、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鐘表匠”的聲音時隔好久重新響起:“啊,你下手真利索,我還以為你看著那張臉會下不去手。”
“這又不是他
,一張臉而已,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就有那麼顏控了吧?這種考題在服雲騎兵役的時候經常遇到的。”
甚至偶爾還會出現幻術中走出了個景元將軍然後問他們此時攻擊不攻擊。
霧青還記得那會兒的標答:
彆搞笑了,就一群雲騎軍新兵蛋子也想傷著將軍?信自己能爆發出那樣的殺傷力不如信教官是古國帝皇,動手就是了,相信將軍的實力。
這個道理放在現在依舊管用。
她都令使了她能看不出來對麵那個是捏出來純純為了惡心她的嗎?
“鐘表匠”:“但是他和你的關係不錯,我是說,在這段記憶中,公司的人對無名客們一直都挺好。”
霧青覺得“鐘表匠”說得很沒道理:“首先,這隻是一段你扭曲過的記憶;其次——這是個贗品,甚至還是玷汙了我朋友的贗品。你不了解砂金,他絕對不是會砸碎這些蘇樂達……不好意思,我串了,蘇薩水的人。這事他做不出來——我知道的。”
當然霧青也不是覺得砂金此人在明麵上會表現出多少美德,他的外在形象乍一看起來沒那麼討人喜歡是真的——這人的美好真的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
隻是,藏得再深那也是有的呀。
難道需要挖掘一段時間才能觸及的珍寶礦藏就不是珍寶礦藏了嗎?
“啊,當然,還有一點。”
霧青喊住“鐘表匠”。
“你的手段有點太過低劣了。”
霧青皺著眉頭。
“使用神秘的力量,卻隻是用來扭曲一兩個公司員工的臉,從而強行在我的認知中注入負麵情緒。我覺得你的行為邏輯很古怪——並且你也沒有掩蓋這些古怪,你放任它們出現在明麵上。”
她說話的速度還有點慢,一邊說一邊在思考著什麼,
“如果你隻是想要獲得我的共情,從而讓我站在你的立場上的話,僅僅給我看這段曆史將會比你在其中用這些拙劣的手段製造低級的負麵情緒好用得多。”
“倘若我將鐘表匠視作一個老頑童——那麼你的行為卻絕不歡愉;倘若我對鐘表匠大失所望,覺得他不過是個在背後靠著一點掌握情緒和記憶的把戲告黑狀的老鬼——他就不應該成為鐘表匠,盛會之星匹諾康尼之父,也做不出那麼大的布局將那麼多方的力量聚集在一處。”
“但是,倘若我將你視作一個局外者,一個確實運用了神秘的手段卻是為了迷惑我,令我身上出現你想要看到的東西——我猜測大概是比較強烈的情緒波動,我姑且也就這麼認為。”
“那麼,你從始至終的行為就算是符合邏輯了。”
“你不是鐘表匠,或者準確來說,你甚至不是由鐘表匠的一段記憶結合了其他人對於鐘表匠的認知而產生的憶域生物。”
霧青在一瞬間將護盾拉滿,可以將人困在其中,效果究極無敵好的象征著無限流遊戲世界的光球飄浮在她的肩膀邊上,更往邊上的則是仙舟雲騎在真正上戰場時用得上的種種製式武器。
她警惕、但卻不怎麼緊張,反而眼中難得顯露出少許咄咄逼人的神光:
“你是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