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霧青表現出了對市場開拓部那隱約的反感情緒,所以被安排到了這顆星球上來,給她做相關檢驗的隊伍就來自於業務鞏固部。
——同時,這也是整個星際和平公司中最大的部門,光是這一個部門的員工就將將要占到整個星際和平公司的二分之一。
他們是最能夠從附近的星係上抽調出人手來執行這個任務的:一個目前還挺好說話,但是很難說已經沒有危險了的女人。
霧青是傳送來的。
對於玩家來說,地圖很大的遊戲最重要的是什麼?不是風景多麼好看,而是開完了地圖之後能不能出傳送點。
或許對於幾千年甚至幾千個琥珀紀之前的人來說可以不這樣,但是在當代,網民們基本已經受不了反反複複地多次跑在同一張地圖上——還要花那麼多的時間了。
所以,傳送之類的技能那都是直接被塞在了技能槽的曆史儲備記錄裡麵的,哪怕是針對記憶空間這樣特彆的環境,也隻需要稍微修改一下就行,一會兒的功夫罷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卡卡瓦夏眼中所看到的霧青的消失,是她的身形輪廓在輕微搖晃之後,就像是被一鍵刪除了似的消失在了原地。
此時的卡卡瓦夏還沒有接觸過多麼現代化的信息網絡,因此他也不知道什麼叫一鍵刪除——他隻是有種……
就好像是自己的一個幻覺突然消失,他又一次回到了清醒的世界之中。
唯一能夠證明剛才那些其實並不是幻覺的,是他脖頸上的那個已經愈合了的疤痕。
哪怕是獲得了母神祝福的幸運兒,卡卡瓦夏的身體素質仍然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彆,甚至因為長時間以來的營養不良等不利於成長的因素而遜色普通人的平均水平。
他的傷口愈合速度並不算快。
他的指腹又一次壓到那些已經變得很是粗糙的疤痕上去。
一點兒疼痛都沒有……是真實的。
總不會,他現在仍然在幻覺之中吧。
卡卡瓦夏麵無表情地掐在了自己的大臂上頭,掐得很用力,指甲在皮膚上留下了一對深深的紅色月牙印,但哪怕是這樣,他眼前的一切也都沒有發生變化。
……看來不是幻境。
而在另一邊,星際和平公司業務鞏固部臨時抽調出來的這批整體上還算高精尖的家夥們就都有些坐不住了。
這年頭能夠實現傳送的技術不少,但大多其實是依托於躍遷技術進行的位移,而這種技術得用在比較大型的艦艇上——個人的身體基本無法承受這樣強大的重壓,會被直接撕碎的。
一個人,能夠實現傳送。
這裡麵的含金量起碼有庇爾波因特的摩天大廈那麼高。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霧青其實並不是個令使,她的實力水平也絕對不會低,是那種在招聘季隻要隨隨便便寫份簡曆,上麵除了個人信息和實力層次之外什麼都不寫都會被特招進公司的人才。
…
…嗯,哪怕腦子不好使,就光隻是實力夠高,至少戰略投資部那種專招奇才怪傑的地方就肯定會伸出橄欖枝表示這個人我們要定了。
當即就有人坐不住了,站起來之後對著霧青伸手,態度非常客氣:“您好,您好您好,首先要感謝您願意選擇星際和平公司入職,我們是來……額,準確來說,我們並不是給您測試實力水平的,而是負責運送一樣能夠證明您實力的奇物的隊伍。”
這第一個伸手和霧青握手的女性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態度非常客氣,但是從中看不到多少諂媚:公司中級彆稍微高一點的人都很擅長將自己的麵部表情保證在一個讓人看了很舒服的水平。
但是怎麼說呢……霧青總覺得珠玉在前。
和砂金相處慣了之後就有點嫌棄其他人的水平,倒也不是說他們不好,而是砂金的態度更放鬆,沒什麼正在上班、正在營業的感覺,就算他其實真的隻是在營業。
嘖嘖,差距。
當然,霧青不至於將這種情緒表達在臉上,她也是很擅長這種商業對談的時刻的。
而且她對於此時被對方提到的,那個是被這一群人護送著過來,能夠確定她實力的東西很感興趣:一般來說,令使的出現,往往是需要在戰鬥中確認的,要麼就是直接在星神賜予力量的時候進行記錄——比如說,阿哈和那隻蟲子。
什麼時候出現了個可以直接測定人實力水平的東西了?一般來講,這樣神奇的玩意不應該首先自己擁有令使級彆的水平,然後才能……
“哦,我想我知道您在驚訝什麼。”那位女士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些許,也變得真實了不少,“其實是這樣的,小姐,它叫定分槍,是一把用不了多久就要被送去給天才俱樂部第八十二席,也是智識令使之一的黑塔女士,做為我們對她終於完成了一篇對公司的生意大有裨益的研究論文的感謝。”
“它的效果並不是判定誰是令使,而是給所有人用一種我們目前還沒有搞明白的機製打分。當然,它的能力不夠強大,因此,它測不出令使的分數,隻會說:無法測定。這就是我們用它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令使的方式,其實很簡單,也沒什麼科技含量——對吧?”
的確……的確。
霧青怎麼都想不到原來公司是靠著這樣的手段來測定誰是令使的,這種方法怎麼說呢……聽起來就很不公司。
畢竟星際和平公司是什麼東西啊,那是寰宇巨擎,是鋪天蓋地的商業網絡,是整個泛星係範圍之內綜合實力最強大的勢力,甚至曜青仙舟平時沒能大捷的時候都要就近去找找公司,然後——聯合,大捷。
不過有一說一,這樣的定分槍,也確實能夠起到效果。
一想到令使其實總共就那麼幾位,不是每個勢力都能和仙舟羅浮似的起碼有著七個巡獵令使,公司不研究如何甄彆令使級彆實力的技術也就再合理不過了。
但是霧青能夠非常羨慕地表示:“如果這玩意測出來我是令使的話,能讓我研究研究這玩意嗎?”
她看看能不能拆了這東西……不是,她沒有打算把這支本應該送給黑塔女士的奇物給弄壞的意思,就算這是在記憶中,她仍然對天才俱樂部的諸位充滿了敬意。
霧青隻是在尋思著自己能不能學會這玩意。
要是能學會的話,她也可以在自己的技能槽裡麵放個這樣的技術,回到現實之後可以見到誰就測一下,無法測定的、而且還是不認識的,那就全都警惕,通通警惕!密切監視!
那位負責保護定分槍的女士臉上露出了一點尷尬:“額……這個,女士,恐怕我做不了主。您做好準備了嗎?我們可以開始測試了?”
霧青:“啊,完全可以——哦,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開始了,原來還沒有嗎?”
她站定,挺直了腰背,做出了一副平常在過安檢的時候會擺出來的姿勢:“來吧。”
這位女士掏出了一把通體黃色的槍——這玩意不像是一把武器,倒更像是一把玩具槍,而且還是沒什麼威力的那種,至少放在如今的孩童玩具中,是會被挑剔的小孩子評價為“一看就沒什麼殺傷力,一點都不炫酷”的那種。
但是它的槍管上頭固定著令它與其他槍支不同的東西:一顆圓溜溜的、瞳孔是紅黑色的眼球。
這把奇怪的槍在被對向霧青的時候,那上頭的眼珠子幾乎是在陡然睜開的。
它滴溜溜地轉動了片刻,隨後那顆不懷好意的瞳孔轉向了霧青的方向。
真的很突然,霧青差點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注視嚇了一跳,不過還好,她忍住了上去給這支定分槍一拳的衝動。
眼珠在轉動了二圈之後突然僵硬住了,瞳孔瞪大了很多,仍然是直勾勾地盯著霧青的方向。
霧青也盯著它。
就這樣,在短暫的僵持過後,定分槍宣告了自己的失敗,它疲憊地合上了眼皮,那眼皮就像是魚的眼睛似的,是一層淡淡的白膜——所以從效果上來看,定分槍在合上了眼皮之後反而顯得比起剛才更詭異了一點點。
而從始至終,這玩意發出的唯一聲音是:“無法測定。”
那聲音疲憊可憐得就像是個……就像是個要去上學了,但是困意仍然強烈得不要不要的,此時正在同敬愛的母親商榷著自己是不是能夠逃課一天的孩子。
霧青聽著都有些心軟了。
——畢竟,這小東西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遭遇這些的,不是嗎?
“現在可以判定我確實是個令使,或者說,我至少擁有令使級彆的能力了,對嗎?”
霧青微笑著問。
甚至顧不得將剛才小心翼翼地從箱子裡頭請出來的定分槍先行放回去,她震驚於麵前的這位女士還真的是個令使的結果——哪怕她先前也不算沒有準備吧……但是、但是……做了準備、和確定對方是個令使,這兩者是絕對不能劃上等號的。
她輕聲問:“女士,您……”
她想問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否則這根本不應該啊,就……怎麼說呢,一位令使自己在星
海之間逍遙難道不是更開心嗎?為什麼一定要選擇加入公司?這……
霧青也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確實有些需要仰仗星際和平公司的地方——就比如說,我現在很缺錢,還很缺個安穩的工作。而我也想到:星際和平公司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大、也最能夠滿足我需求的求職單位,所以我就來了。”
有錢、到處都能找到,入職方便,而且非常清楚一位令使的價值——笑死,難怪砂金會選擇加入公司而不是加入什麼彆的勢力。
“好的好的,我會儘快請教我的上司,然後……儘快召開一下董事會的,針對您的入職問題,在董事會沒有給出結果之前,我們都不敢直接給您答複的。”
她這麼說著,但是隨後又對霧青表示,至少在當前,她可以先向公司借一筆無息的貸款,數額不菲——反正令使入職之後的工資絕對不可能低,所以現在借了的話,等入職了之後隻需要用一個月的工資填補上……不,甚至隻要不出意外的話,就連一個月的工資都花不到,很有可能隻是半個月,或者一個星期的薪水。
這就是令使在宇宙中的價值,這位負責押送定分槍的女士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隻有一點點,但是這種情感很難不產生:令使啊,這可是令使,尤其是看起來還那麼年輕——好吧,看起來年輕的令使多了去了,而他們基本上其實都隻是一群老怪物。
霧青:“啊,可以這樣啊,在哪兒貸款呢?我現在就借。”
原諒她在現實中的時候一直對自己的經濟狀況有著非常嚴格的把控,除了為了遊戲製作需要借比較大的款項之外,其他時候根本就沒有貸款消費的必要。
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星際和平公司提供的線上貸款服務要從哪個頁麵點進去。
“哦哦,在這裡。”
終於到了她們這些業務鞏固部的員工擅長的方麵——嚴格來說,幾乎每一個業務鞏固部出身的、而且還是從基層做起的員工都曾經當過客服,對於公司提供的那廣袤的業務範圍不說是倒背如流那也算是如數家珍。
“您點開這個軟件……啊,不好意思,您還沒有下載,那麼就先下載一下吧。”
*
她離開了十分鐘了。
卡卡瓦夏心想。
一開始他覺得,那個穿著貴價裙子的、綁著兩條辮子的少女應該會在二分鐘左右的時候回來。
但是過去了二分鐘她也沒有回來,他所在的囚室之中空空蕩蕩,甚至於,先前脖頸上傷口散出來的被燙焦了的味道,都因為傷口的愈合而消散了。
現在空氣中……就連那些味道都消失了。
卡卡瓦夏甚至開始思考:到底是她先回來,還是那個奴隸主先帶著什麼東西出現。
他現在有些迷茫——本來,因為奴隸主的那番話,他已經知道自己是第二十五個被買下來的奴隸,與他一同被買下來的二十四個人都會在隨後被投放到奴隸主買下並改造了的一座迷宮裡去。
他需要和剩下的二十四個人一同廝
殺,角逐出最後的勝利者。
迷宮各處都有攝像頭,這些攝像頭將會把他們這些奴隸在任何時候的任何一舉一動拍攝下來,公布給那些觀眾們看。
讓他們看到他們想見到的:殘暴、血腥、瘋狂。
那些藏在骨子裡的、過激的因子無法在正常社會秩序的壓抑下釋放出來,卻可以通過觀看這些“表演”的方式抒發。
他們為這些奴隸高聲大喊,為了他們歡呼,然後為他們壓下價格高昂的賭注。
奴隸主是莊家,而他同時也操控著這座迷宮——他不可能輸,上下起伏撥動的,不過是他能夠掙取得多還是少而已。
他……
一旁的空氣出現了少許的波動,隨即,就像是她消失的時候那樣悄無聲息一般:霧青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多、什麼東西都沒少,但她看起來卻變得……
她變得好像又輕鬆了點,哪怕本來的她的狀態就已經足夠輕鬆了。
卡卡瓦夏:“你遇上什麼開心的事情了,對嗎?”
霧青:“嗯,差不多吧,也不算多開心,還在等結果——不過,現在我有錢了。”
卡卡瓦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
“你……真的要買下我?”
他當初在隻聽到霧青和奴隸主商量說要把他買下來的時候還以為對方是和奴隸主一樣的人。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時對方說的是十倍、百倍的價格。
……哄抬那麼高的價格,是會讓那個奴隸主意識到在他身上有油水可以榨的,他隻會要更多的錢,況且,用一群奴隸的死亡換來的門票錢、莊家能夠吃到手的錢,都很不低。
霧青:“啊……否則呢?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幫你速通啊——不過,我確實懷疑我買不下你,畢竟當時那個奴隸主說……他還要你有用?”
卡卡瓦夏點頭,他將關於迷宮、死亡角逐以及最後一個可以活下來的勝利者的事情告訴了霧青。
這些事,霧青當時趕到得晚,隻來得及聽到了最後的部分。
她聽完這些之後,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卡卡瓦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算那個奴隸主願意放你離開,你也不會離開的,對不對?”
卡卡瓦夏的目光從劉海下麵穿透過來,看向她:“……是的。”
她大概確實同未來的他關係不錯,隻是聽到了這個現狀,就猜到了他會怎麼選擇。
在奴隸主要求他給彆人帶去死亡、也在他的頭上籠罩上死亡的陰影時,對方在他心中就自動變成了當年的卡提卡人。
何其相似。
埃維金人有仇必報。
卡卡瓦夏心想,每一個埃維金人都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他會努力活到最後,他清楚地知道,或許他會被迫……為了自己的生存,讓手上沾染一些鮮血……倘若他沒能躲好,被人發現了,而對方想要殺死他。
這是人之常情,畢竟能夠活著出來的隻有最後一個。
他大概從走出來的那一刻起就無法再自認為勉強還算是個善良的人了。
殺人犯,是的,未來的他會是殺人犯的,但是他也會找機會把那個奴隸主給殺了——這一條命他背負得並沒有那麼不痛快。
雖然如果可以,卡卡瓦夏也很想將這個人送上某種能夠審判他罪行的地方,但是在泛星係奴隸市場,他這樣的行為隻會被道德君子唾棄,卻不算違法。
“如果你給予我這個機會,在拍賣的時候,我會很樂意跟著你走的。”
卡卡瓦夏慢慢說。
“但是現在,我暫時還不想跟你走,也……不能。”
霧青:“我知道。”
她隻是聽到了砂金的處境就能想明白他要做什麼,當然也不會不支持。
隻是,她難免有一點點唏噓:看起來,在記憶之中,“命運”裡頭那些最為粗壯的痕跡無可修改。
卡卡瓦夏仍然會走進那個殺人的迷宮,在布滿監控的角鬥場中,贏下一場不公正的鬥爭,走在那條成為砂金的道路上……但是……不。
霧青抬起頭:“不對,我是來幫你保底速通的,又不是來見證你的一生的。”
她直接握住了卡卡瓦夏的手腕:“你聽我說,上一次,在你的記憶中,我們提前乾掉了那個叫‘狂鱷’的軍閥,我們改變了很多——在那段記憶裡麵,和原本一樣的隻有兩個:你被綁在電刑椅上,然後你騙過了那個軍閥;以及,最後伊伊瑪尼喀星係歸屬了公司,而且,公司在這件事上獲得了很好的名聲。”
霧青說得很快速,但是這些話中夾帶著的信息並沒能將卡卡瓦夏的大腦衝擊太過,相反,他的腦子快速地運轉起來,並且有條不紊,狀態極佳。
“也就是說,我們隻需要保證開頭和結尾,甚至一些沒有在你的記憶中留下名字的人,他們一個都不重要。”
卡卡瓦夏:“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霧青:“我們可以嘗試一下。比如說,為什麼不用你那能夠說服所有人的口才和你的人格魅力,去慫恿那二十四個人和你一起將死亡送給這位奴隸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