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 2)

隨後,她看著這人站起來,手中端著一盞酒。

他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身邊跟著坐著的這些人一樣,對著台上沒有任何變化的戲子敬了一杯:“還請您以戲請神姑,卜我成仙之運、家族飛升之運。”

台上的戲子點點頭,妝容濃豔卻端莊的一張臉呢上,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少許,那雙眼睛上吊的眼角,也隨著她臉上的笑意而顯得愈發往上勾去。

“尚書放心,奴這便請神姑臨凡。”

接著,那戲子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起來,唱的調子過於百轉千回,以至於青雀這個聽朱明花鼓戲都不需要看字幕的人這會兒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聽不懂了。

但她能夠感覺到,隨著戲曲逐漸漸入佳境,唱詞的速度逐漸加快,有一股外來的力量,降落在了這個戲子身上。

青雀從這股力量中感覺到了壓迫,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緊繃,很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血液的流動速度都不自覺地加快起來了——哪怕是她在摸魚的時候被符玄抓了個現形的時候,她都沒有感覺到這麼大的壓力。

等青雀再一次對上那名戲子的雙眼時,她發現對方原本棕黑色的雙瞳此時變成了無情的銀白,那種白色幾乎和眼白本身融合在一起,就仿佛這戲子生來就是個沒有眼瞳的人一樣。

戲子唱完了戲後站定,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也不是先前那種吊得高高的聲音,而仿佛是在寬廣的金殿之中,反複來回搖晃震蕩了數百遍之後傳來的,層層疊疊的神性聲音:“秦氏代代,虔誠奉神,今日沐恩,賜人丹一味,無上之妙品、眾玄之法門,食之可使壽數長增,見攀雲乘鶴,飛仙而登天之路耶。”

人丹?

難道是用人煉成的丹藥嗎?

青雀聽著聽著,覺得這個說法好像有些耳熟,似乎從哪兒聽說過……

是從霧青那兒?

確實是從霧青那兒。

青雀很快便想起來,自己先前聽霧青說起過藥王密傳那幫子人乾的狗屁破事,其中就有活取持明髓入藥,以做為穩定那些靠著吃藥,讓自己進入他們眼中更為強大的魔陰身狀態的人的心智的藥物成分。

這裡是從這個事件中獲取的靈感?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玩家做為人丹的原材料,那確實算是個挺恐怖的劇情,但是不知道在玩家的身體會被控製住的情況下要如何絕地反殺……

等等!

先前一直讓自己保持在上帝視角,用遊戲評論員的身份看著遊戲中的種種設計的青雀突然意識到了個問題:

不對啊。

我現在是玩家啊!

而台下,那名官位最高的老祖宗已經恭恭敬敬地從座椅上站起來。

他站起來後,房間中的其他人也跟著站了起來,青雀下意識跟著一起站了——在這種情況下,其實從眾是最能夠保證玩家安全的行為。

老祖宗磕頭。

其他人也都開始磕頭。

青雀:“……”

她跟著跪了下來,但是磕頭的動作當真是做得非常的不情不願,腦袋看著是已經虛虛地貼到了地麵上,但是比起旁邊那些人咚咚咚將腦袋在地板上叩出非常實誠的聲音來的行為,那就真的相差太多了。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跪跪跪的!

當代仙舟人除非是去給帝弓司命上香,否則絕對不可能這樣跪下,甚至往往去給帝弓司命敬香的時候也不一定要跪,反正隻要心誠則靈,心誠就一定能得到帝弓司命的庇護……嗯,做為仙舟人,其實某一個人就算不是很虔誠了也一樣會得到庇護。

不過說起來,麵前的這個戲子身上的,好像確實也是個神。

青雀趴在地板上,聽著那個大官對台上已然降臨附身的神靈說:“信眾秦既月,請神姑示下,求問人丹在何處?”

台上那縹縹緲緲的聲音:“汝心心念念所求之物,此時已然近在眼前。本座見你心誠,已用大法力自未來地取人丹、及你後代數百眾,與你同集此處,你此時肉眼凡胎,見之不得。”

神姑歎了口氣:“也罷,既然已經做到如此份上,便是為你開一天眼,也不妨事。”

那自稱秦既月的人驚喜連連,叩頭不已,腦袋和地板接觸的聲音接連砰砰地響在房間裡:“多謝神姑、多謝神姑,神姑法力無邊!”

青雀悄悄將腦袋抬起來了一點點,看向上方的戲台。

這一看不要緊,她直接對上了神姑那雙銀白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笑非笑,朝著她瞥過來,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給看穿、看透一般。

而且……戲子的身體其實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雖然畫了極濃的妝容,以至於甚至就連男女都不能清楚看清,但好歹還是個非常正常的人類。

但現在,她隻見得:對方那從寬大的袖子中伸出的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看不清的符文文字,一行行,一排排,緊鑼密鼓地湊、擠在一起,像是數不清的蒼蠅蚊蟲一般,讓原本白皙的手變得像是黑皮。

青雀本來沒想要歧視人家的,但是……這玩意真的是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很惡心。

她的心態是真的非常好,哪怕到了現在都還能站在遊戲測試者的角度思考:這應該是遊戲本身配合上了全息頭盔營造的效果,不錯,至少從反感延誤方麵來說,這種初始的感覺已經刻在了她的意識中,現在的她對於神姑的初始好感值已經下降得非常厲害了。

徹徹底底降低到了負數。

神姑若無其事地掰斷了一根手指,手指斷掉的地方一滴血都沒有流出。

青雀看得覺得自己的手指幻痛。

——哪個冤種過來唱個戲,結果發現自己的手指沒了一根的啊?

手指在斷掉的瞬間,原本附著上皮膚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漂浮了起來,它們像是吸著手指的營養一樣壯大起來,而那根手指則在瞬間變得乾枯、最後隻剩下蒼老的皮包骨頭。

那些壯大後的符文,在青雀看來就像是汙水橫流一樣,讓她下意識地產生惡心的感覺,但並不強烈——遊戲的為了體驗,確實是犧牲了一些比較極端的感受。

但如果做得過分真實的話……

青雀覺得這會兒自己就該摘下全息頭盔,用力嘔吐了。

這還是算了。

符文一個個飛下來,沒入每一個跪在地上的人的頭頂——除了她——而那些人在獲得了符文後,一個個從地上抬起頭來,雖然仍未站起來,但青雀已經能夠看清那些腦袋裡。

他們的額頭上,一行行的黑色符文浮現出來,雙眼也變成了和神姑一樣的銀白色。

這些人激動地互相握住手——父親端詳著兒子張開了雙臂,兒子則不敢置信地看著父親年輕時的樣子,老祖宗看著自己那滿堂的兒孫,露出了欣慰且驚喜的笑容,口中不停地念叨著“多謝神姑保佑”。

乍一看,這樣的情形似乎非常父慈子孝,非常其樂融融,那種天倫之樂甚至會讓人覺得心頭一暖。

——前提是忽略掉他們已經變得詭異起來的外表的話。

而那根乾枯到隻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指此時仍然沒有落地,而是如同羅盤上的指針一般朝著某個方向偏轉。

神姑臉上帶著慈悲的微笑:“隨指可見,人丹所在。”

青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那根乾枯的手指徑直朝著她的方向飛了過來,像是能夠在地圖導航軟件中看到的定位箭頭一樣垂直著飄浮在她的頭頂上。

青雀:“……”

這是活生生把人往死路上逼是吧?

先讓玩家在生死之間產生出足夠強烈的恐懼,然後——

她看見原本那些行動舉止上雖然表現出了對神姑的狂熱,但至少還會記得些父子親情、家庭傳承什麼的一廳的人全都像是變成了餓鬼一樣,朝著她這邊撲過來。

“人丹……人丹!”

最前麵的那個,手指已經快要摳到她的眼睛上來了。

青雀下意識地做了個掙紮的動作——雖然此時她的身體又一次恢複了那種被禁錮著、被束縛著的感覺,但是畢竟這次關乎的是命。

誰說遊戲裡的命就不算是命了?

青雀掙紮得格外大力。

然後——

她眼前一黑又一亮,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明亮的窗戶,暖調的陽光從乾淨的玻璃外頭照進房間裡頭來,因為整個房間內部的陳設都是偏白的,所以這些外部的光芒甚至讓室內看起來有些……明亮得刺眼。

這分明就是丹鼎司中最常見的病房。

雀皺了皺眉頭。

這是個夢嗎?一個預知類的夢境?

不等她做更多的思考(),她躺著的窗邊就響起了一個平靜?()_[((),但是聽著非常溫和的聲音:

“你醒啦?”

“下次就算遇到再怎麼難過的坎,也請不要像這次這樣大把吃安眠藥了,心情很是沮喪的時候,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我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你看,我也是個心理醫生。”

“說起來,剛才你在昏迷的時候做了幾個幅度很大的動作,眉頭也皺得很緊,是坐了什麼噩夢嗎?”

*

“尾巴大爺……我……我不敢玩。”

藿藿縮在沙發上,甚至還是沙發的角落裡,懷中抱著軟綿綿的抱枕,雙手將抱枕勒得緊緊。

她的聲音怯生生的,帶著能夠清楚感覺到的哆嗦。

一旁,漂浮在半空中,五官顯得非常q版、和那些傳說中的歲陽簡直不是一個畫風的尾巴對這話已經產生了免疫。

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靈活地翻了個白眼。

“不是你自己說要壯膽的嗎?話都說得十王司上下人人儘知,就連不是十王司的人都知道了,你現在知道怕了?怎麼在彆人前頭說自己要嘗試更多恐怖的東西鍛煉膽子的時候不知道把嘴封得嚴實一點呢?”

藿藿瑟瑟發抖:“嗚嗚,尾巴大爺,我下次再也不說這種話了,但是……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的遊戲是雪衣大人和寒鴉大人特地從霧青那邊要過來的安裝包啊,且不說霧青那邊是不是會等著她給出一些反饋……就是對不起雪衣大人和寒鴉大人的心意,她都會愧疚到死的……

藿藿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睛已經變得濕漉漉起來,眼淚都快要被她急出來。

“尾巴大爺怎麼辦……要不你附身我吧,你膽子大,你代替我玩……反正我知道的東西你也都知道嘛……”

聲音越是到後麵就越是弱氣,最後甚至已經變得快要無法聽清了。

尾巴:“……”

尾巴嗬嗬冷笑:“啊——平常休息的時候去長樂天和宣夜大道買點心吃的時候,就記不得讓我附身,現在遇到害怕的事情了,就想起來我了?門都沒有!”

藿藿:“我錯了!尾巴大爺!就這一次……你幫幫我吧,如果我被嚇死了,那你不還要重新找宿主嗎?如果找不到像我這麼合適你附身的人,你豈不是也要被封印進造化烘爐裡麵去嗎?”

尾巴:“……”

尾巴:“呸呸呸,你莫要咒老子!”

尾巴在呸出了些許青綠色的火星子之後,也放軟了語氣,苦口婆心地開始勸起了藿藿:

“你說你,家裡不還有我在嗎?你怕什麼,人家都已經為你那可憐的小膽子考慮了那麼多,還特地給了你一個不是全息版本的遊戲安裝包,你玩就是了。”

藿藿:“那、那我要是害怕呢。”

尾巴看起來對這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絲毫不在意:“那就哭咯。”

() 藿藿:“我肯定會被嚇到的,我晚上會坐噩夢的!()”

尾巴:你把你那幾個上次認識的朋友喊過來,晚上一起睡不就完了?仙舟上不是有句老話,叫……人多不怕鬼嗎??[(()”

藿藿非常心動。

她其實並不怎麼清楚上次桂乃芬和素裳在一探綏園時所遭遇的,於是覺得這兩位因為上次的事情而結緣,現在關係相當不錯的小姐妹既然在平常生活中那麼元氣滿滿,想必晚上和她們一起睡的話,應該也會在很有趣的夜聊中進入夢鄉吧?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輕易想到恐怖遊戲的內容了——睡眠質量就這樣保住啦!萬歲!!!

藿藿用力點頭:“那我就聽你的了,尾巴大爺!”

她抿了抿嘴唇,然後站起來。

她現在站在客廳裡,她就把其他房間和客廳相連的門都給關上——在全部關完之前,她甚至還跑去上了個廁所,一副今天在開始玩這個遊戲之後,她就要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地靠著抱枕和尾巴大爺提供的安全感讓自己縮在安全區裡的樣子。

尾巴看著藿藿匆匆忙忙跑去上廁所的樣子,輕輕嗤笑了一聲。

但除了嗤笑一聲外,它也沒再唱衰或是“恐嚇”藿藿,還提醒她:“把你最喜歡的那幾個小零食拿到客廳裡來,你要是害怕了就吃甜食,吃著吃著就不害怕了。”

藿藿怯生生:“真的?”

尾巴:“老子什麼時候騙過你?”

藿藿:“騙過的次數可多了……”但是她還記得自己一會兒進入遊戲之後看可是需要尾巴在一旁提供保護的,於是說到這裡就閉了嘴。

尾巴大爺要是生氣了,她能抱的最大的大腿可就沒了……

不過尾巴已經聽到了,它氣鼓鼓地噴了兩個火星子。

藿藿爬回沙發上,她打開了這個遊戲。

然後一開始就被有些詭異的有些荒蕪的村落的氛圍給整得哆哆嗦嗦起來。

“尾巴……尾巴大爺,這個地方,看著……”

她想說這個地方看著甚至比起綏園來還要讓她不舒服一點。

尤其是那個尖尖細細的唱戲聲。

藿藿的手指攥緊了懷中的抱枕。

指甲甚至都在過分用力下壓得有些細細發疼。

藿藿看著荒村,又調轉遊戲鏡頭,看了看“自己”背後的布簾子,小聲問一旁的尾巴:“尾巴大爺,你說……你說我現在從這個村子裡跑出去可行嗎?”

在藿藿轉動鏡頭的時候,尾巴也一直都在旁邊看著。

這種帶著幾分陰森森,像是有濕冷的意味沁入骨骼的感覺,讓它這個沒有骨頭、且經常被當成鬼的歲陽都感覺到了幾分不舒服。

尾巴沉吟片刻,然後說:“你試試唄?”

能跑就跑,不能跑的話……也不算太吃虧,反正這遊戲總不至於有什麼如果偏離了主線就對玩家進行懲罰的措施機製……吧?

尾巴還在想著如果跑出去之後遇到了一時間打

() 不過的怪物,它要怎樣讓藿藿相信自己不是在坑她,順便把這個小妮子那顆敏感易碎、格外害怕恐怖的心給稍稍填補填補,就聽見一旁的藿藿:

“尾巴……已經跑不出去了……我的角色、我的角色她不聽使喚了。”

尾巴:“莫慌,這應該是強製要走的劇情,無所謂,隨便它去。”

它現在覺得……這遊戲似乎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尾巴撇開了眼睛。

它不過是個歲陽,一個被封印在了藿藿身上的能量體,它練什麼膽子,對吧?

藿藿並未注意到此時的自己已經被“拋棄”了,仍然哆哆嗦嗦:“哦、哦好的。”

被唱戲的請去喝茶的時候,藿藿的聲音已經繃緊了:“我、我能不喝嗎?我才吃了頭孢——不是,我才吃了瓜,瓜和茶一起吃是要拉肚子的……”

等到台上唱戲的被附身,還弄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時,藿藿的聽起來已經快要碎了。

“你、你不要弄這些東西……”

再往後,被手指指著、那群被“開了天眼”的人像是瘋了一樣朝遊戲中的主角撲過來的時候,藿藿尖叫一聲:

“啊——你們不要過來啊!!”

“藿藿!”尾巴被這猛地一聲尖叫嚇得不清,眼看著藿藿應激似的將手機往外一扔,來自宿主的情緒此時也部分傳遞到了它的身上,這團青綠色的火焰的燃燒頓時都僵住了一瞬。

下一秒,它噗地吐出一口火焰。

青綠色的火焰當即吞沒了整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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