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爺爺是個氣質儒雅的老人,留著一頭銀發,穿一身考究唐裝,倒是和霍初宵今天的行頭有點類似的意思。
他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剛回國的孫兒,樂嗬嗬地坐到了旁邊,看起來心情大好。
“小朗,爺爺記著你中學那會兒有段時間就喜歡鼓搗畫畫,後來也沒再見你提起過,反而去搞什麼滑雪啊跳傘啊,爺爺還以為你早就靜不下心來搞這些呢。”
祁朗僵笑著應付了兩句,心裡卻在罵娘。
他看到了霍初宵藏在畫板後麵早有預料的笑容,就立刻明白了這是故意安排的。
說不生氣是假的,他簡直氣炸了好麼。
先不說家裡老人就在身邊,他是不可能跟霍初宵搞什麼小動作了,就算是家裡的彆人也就算了,來的偏偏是他爺爺!
他這次從國外回來,就是打著繼承家業的算盤。祁家若是普通經商也就罷了,祁朗在國外肯定也能有一番作為,奈何祁家是搞醫藥的,規模又在全國都數得上號,放著賺錢能力堪比印鈔機的家業不繼承,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兒打拚?
祁朗精明,這筆賬他算得清楚。
祁家不止他一個孫輩,兄弟姐妹齊全,並且有野心的也不少,祁朗算是拋下在國外的所有人脈回來,隻為拿下最大的那份繼承權。他爸爸是祁老爺子最喜歡的兒子,又一直在家族企業做著高層,很有話語權,他媽媽更是祁爺爺摯友的獨生女,說起寵愛的勁頭怕是比親生閨女還要足。
可惜獨獨到了祁朗這裡,因為從小性格過於張揚跋扈,一直不太合老爺子的心意,更何況高中畢業就跑去美國讀書,和老人家相處的時間更少,難免生疏。
他知道和爺爺處不來,一直有意回避著,隻想先在家族企業裡紮好根直接拿能力說話,誰知霍初宵這麼一搞,倒把他計劃全打亂了。
祁爺爺雖然看著樂嗬嗬一副慈祥老人模樣,其實不好糊弄得很,思想又保守,最厭惡兒孫混跡酒吧,亂搞男女關係,偏偏祁朗一直是個風流的人。以前在國外山高皇帝遠,他無所謂,可是眼下老爺子就要跟他一起上課了,祁朗簡直是渾身不自在,生怕被爺爺看出來什麼。
尤其是他和霍初宵的事情。
這麼一來,祁朗簡直蔫得像經了霜的茄子,勉強和爺爺裝出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卻彆提有多憋悶。
哪裡還顧得上霍初宵。
這怨氣直到今天的課程結束才算是到了頭。
他這一天又是給老爺子端茶倒水,又是幫著調顏料準備用具,周圍那群一同上課的學員還一個勁兒地誇祁老爺子有福氣,孫子真孝順。老爺子聽了心裡舒服,更樂意和孫子大秀爺孫情。
而霍初宵呢?霍老師就差拿出爆米花看熱鬨了。
好不容易下了課,祁朗以為終於結束,誰知祁爺爺居然又和霍初宵聊上了。
因為有了這麼個堪比孫悟空頭上金箍的神仙老爺子坐鎮,霍初宵這天過得痛痛快快,對祁爺爺難得耐心,回答了不少問題。
祁老爺子知道他剛剛在國外拿了大獎,也算給國人爭了光,更是越看他越順眼,還叫自己孫兒過來:“小朗啊,學學人家,跟你一樣年紀,就做出這樣成就了。”
霍初宵險些沒忍住笑。
他還是頭一次見祁朗吃了這麼大一個癟,真的乖成了孫子,除了點頭哈腰啥都不敢做。
想不到祁朗居然這麼懼怕自己爺爺,這倒是意外之喜。
老爺子雖然健談,但還算克製,看了一眼時鐘發現已經七點了,就借著不耽誤霍老師吃飯的理由,道了彆。
隻是老爺子沒把祁朗帶走,而是對他道:“幫霍老師收拾收拾畫室。過幾天家宴,記得回來吃飯。你們這些小輩啊,見了上了點年紀的人,都飛得比小鳥還快,我們這群行將就木的老家夥又不會吃了你。”
霍初宵忙道:“不用,我……”他怎麼都沒想到祁老爺子看他這麼順眼,居然要自家孫子幫忙做衛生。
可惜祁朗在爺爺看不見的角度,衝他露出一個帶點邪性的笑,“好,爺爺您放心。我肯定幫霍老師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祁老爺子很是滿意,轉身走了。
祁朗不懷好意地拿起放在窗邊的一塊抹布,笑著說:“霍老師,咱們從哪裡開始?”
可是一轉頭,卻發現霍初宵早背上包,往教室外走了。
聽見他說話,回頭一笑:“哦,這個你和保潔阿姨商量吧,我是教畫畫的,不負責衛生環節。再會。”
說完就走了。
留祁朗一個人呆呆站在空教室裡,像個光禿禿的電線杆。
“……操。”
他恨聲罵了一句,把抹布重重甩到地上。
然而又眯起眼,“好啊,以為我這麼容易就被甩掉?做夢。”
霍初宵渾然不覺,隻當這塊大包袱沒了,回歸正常生活。
誰知不過一天功夫,他就意識到祁朗的難纏程度比自己想的更糟心。
因為這個人對比旁人,有最大的一個倚仗:他真的了解霍初宵。
高中時落入他圈套的霍初宵,就像一座被攻陷的特洛伊城,毫無戒備,把全部的自己都袒露給他,不費吹灰之力。
而人的很多習慣,是難以改變的。
所以霍初宵像往常一樣於周末的午後前往附近河岸寫生的行為,對於祁朗而言,與他高中時期會獨自在不上課的時間去學校周邊的小公園畫速寫一樣,都是可以料到的行為模式。
他知道霍初宵就住在附近,而地點更是好猜,伊利亞金獎的那幅油畫裡的景色顯然在細水橋周邊就能看到,他隻需要在那裡等候即可。
果不其然,不到五點,正是雲霞滿天的時刻,坐在車裡的他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霍初宵剛支好畫架,正要繃上畫布時,就聽到有人在身後悠哉地喊他的名字。
他一聽那個聲音便渾身一僵,扭頭,果然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個人。
“……你來做什麼?”他冷著臉質問祁朗。
“猜到你會來這裡,所以就來了。”祁朗伸出一根手指,在畫框上緩緩摩挲,但眼神卻直勾勾盯著霍初宵看,好像自己撫摸的不是畫框,是他。
霍初宵簡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跳河的心都有了。
“祁朗,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已經說過了不想見到你,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我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高中生了,你的狩獵遊戲,還是去和彆人玩吧!”
“我知道,就是因為你不再是當年的你,我才更想與你相處。”
霍初宵像看怪物一樣打量他,“你有病麼?”
祁朗卻眼前一亮,“初宵,你可以很討厭我,甚至恨我,但你再怎麼抵觸,也磨滅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或許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你。你猜猜,為什麼隻有我能猜到你會來這裡寫生?”
霍初宵冷笑:“因為和我關係好的人不需要猜,我會直接告訴他!”
祁朗愣了愣,旋即笑了:“幾年不見,你這口牙倒是比以前更伶俐了。”
霍初宵不想再和他有接觸,乾脆收了畫架打算離開這裡。日落天天有,大不了改天再來。
祁朗卻得寸進尺,攔住他。
“你為那個不把你當回事的霍家肝腦塗地的樣子,也一點沒變。聽說為了他們甚至還出去聯姻了?”
霍初宵一怔,驀地回頭看他。
祁朗卻因為他這一反應誌得意滿起來,以為自己猜對了。
“好像就是最近半年的事?多可惜,要是等到現在,你完全可以和我結婚。我早晚都會接手家裡的事業,扶持一個霍氏,更不在話下。而你……”
他探了探身子,幾乎要貼著霍初宵耳朵說話。
還不等霍初宵避開,就聽到他的話直直刺進耳中。
“你這樣的人,做個被金屋藏嬌的金絲雀,實在太合適了。”
霍初宵冷聲道:“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金絲雀可沒法給你爺爺上課。”
一聽到“爺爺”,祁朗下意識一頓,不悅地眯起眼睛。但他還是沒有放下攔住霍初宵的手臂。
霍初宵氣急敗壞,“祁朗,你到底要做什麼!”
祁朗居高臨下地看他:“我要你。”
霍初宵終於忍不住爆粗:“我他媽結婚了!”
“聯姻而已,而且我剛剛也說了,嫁給我,一樣能幫你救霍氏。”
“我管霍氏的死活做什麼!還有……”霍初宵一咬牙,撒謊道,“雖然是聯姻,但我和我的結婚對象感情很好,請你不要硬做第三者!”
祁朗正要開口,霍初宵的手機卻忽然響起來電鈴聲。
一看屏幕上的姓名,霍初宵頓時如釋重負。
居然是季宗明。幸虧是季宗明。
他當著祁朗的麵按下接聽鍵,就聽那邊道:
“喂,霍初宵,我估計你又在家吃泡麵呢,晚上正好在公司食堂點餐點多了,給你帶回來一點……”
季宗明自顧自地說著,因為關心人的事他真的沒怎麼乾過,還帶了點不熟悉流程的生澀,所以說得飛快,誰知還沒說完就被霍初宵打斷。
“親愛的,你下班了?那正好過來接我吧。”霍初宵說這話時,一雙眼睛凶巴巴地盯著祁朗看。他媽的,為了趕走這晦氣東西,逼得他什麼謊話都敢說了。
而那一頭,平緩暢通的立交橋上,一輛越野車一個急刹,嚇地後車直按喇叭,生怕一個不小心,追尾黑色高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