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對有老百姓要搬遷到這瀾州的消息也抱著極大的熱情,尤其是聽沈老爹繪聲繪色地說著那西北大沙漠裡的人兩個臉蛋子紅撲撲的,由於總是長時間被風沙洗滌,那十歲的孩子看起來像是二十歲的,一張嘴就是滿口的沙子。
明玥在一旁聽著,忍不住好笑,“莫要聽爺爺瞎說,人家西北那邊風沙是有些大,但長年累月都是戴著幃帽紗巾的。”隻是明玥說完這話,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她自己那個世界的西北並非如此……
而且這些話脫口說出來的時候,她隻覺得腦子裡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麵,佇立在沙漠綠洲的巍峨大城,戴著幃帽或是麵紗的婦人或是年輕小姐。
大家還在專注這個西北人究竟來不來瀾州的事兒,壓根沒有留意到明玥的不對勁。
明玥還想繼續捕捉這些畫麵,可是腦子裡卻隻剩下一片模糊了,腦袋裡甚至有些脹痛感覺,不禁下意識伸手朝太陽穴按壓去。
沈老爹和孩子們說了一會兒,孩子們就都跑到院子裡去玩了,他這才瞧見明玥的臉色不好,有些擔憂,“怎麼了這是?哪裡不舒服麼?”
明玥微微搖著頭,“沒事,想是剛才站久了。”
沈老爹聽罷,看著如今逐漸養回來的明玥,身上穿著子薑色的春衫,使得她整個人仿若那些大戶人家的姑娘們一般,舉手抬足間儘顯著優雅貴氣。
心想她流落到平瀘縣的之前,八成也是富貴人家的千金,隻是命不好,叫人陷害,到了桂花坪,家中又實在貧苦,她既要操勞家務還要伺候莊稼。
那時候過得苦,這去年遭了大難,她這身體終究是沒能撐住。此刻他看著明玥既是心疼又是後悔,“都怨我老頭子沒出息,叫你受了這幾年的苦頭。”
“爹這是什麼話,當初我那滿臉的膿瘡,誰見了我都避之三尺,如若不是您,哪裡有現在的我?”更何況明玥心裡是清楚的,沈老爹不是不願意給自己好日子過,是當時那條件的確是一言難儘,還有當初的沈煜也不是現在的沈煜。
當然自己也不是自己,但一樣感激沈老爹拿自己做親女兒待。
沈老爹歎了口氣,沉吟片刻後抬起頭朝明玥看去,“家裡如今人口多,子規和鹿哥兒要上學,往後要好好讀書學功課,斷是沒有時間乾這些雜活了,雲兒她們又還小,不然明日咱上街找兩個洗刷做飯的回來。”
其實自打明玥病了後,家裡這洗洗刷刷的活兒,她是很少插手的,沈煜在的時候他煮飯,他不在的時候鹿哥兒會帶著灼雲她們做。
明玥有些心動,她看著不過如灶台高的孩子們燒火煮飯,也心疼得很,但同樣也擔心銀子,“要不再等一等吧?商隊的事情還沒落實,我怕咱把手裡這幾個錢花了,這又沒地,到時候吃什麼?”
沈老爹卻是大手一揮,“這銀子的事情哪個要你來操心,阿煜如今又不吃閒飯,再不濟我老頭子還能上街繼續擺攤測字,餓不著你們。”
沈老爹就這樣決定了,逮著沈煜得了空就忙去與他告知。
沈煜聞言,環視了一眼家中這還算是寬敞的大院,每日便是裡外打掃,也是把人累得夠嗆,當即就應了,“也是我的疏忽,爹和明玥看著辦就是了。”
沈煜這陣子忙著大家的戶籍,還有雜貨鋪那邊各項進度,商隊這頭又要做準備,整個人忙得可謂是腳不沾地。
唯一得的那點空閒時光,也是用來留意明玥的身體狀況了。
晚上待他得空回了房,正巧見著明玥從露哥兒他們休息的廂房那邊過來,便問道:“都睡了?”
明玥頷首,她自己針線不好,所以托人縫的書包,隻是人家也有些忙,這晚上才叫家裡的孩子送來,她這就趕緊給倆孩子送到屋子裡去。
不曾想昨晚他們太過興奮,沒睡好,現在竟然已經睡著了,所以她就將那些原本準備好的筆墨紙硯放進書包裡。“睡了,我也不知道這私塾第一天教什麼,我把你準備的那些東西全都給他們裝包裡了,不知道可還差什麼?”
“無妨,欠了什麼回頭再補上。”沈煜示意她坐下,“爹今天和我說雇人的事情,我覺得甚好,隻是他那性子你該曉得,年紀又大了,就喜歡彆人油嘴滑舌,人家說兩句好聽的就信以為真,街上那麼多閒人忙著找活計,彆叫他給人騙了,招了兩個好吃懶做的回來,所以這事兒還得你去操勞。”
雖然沈煜說的是實話,沈老爹確實是有這毛病,但明玥還是忍不住掩唇低笑,“你怎好這樣說爹的不是?老人家嘛,喜歡聽好聽的,這挺正常的。”
沈煜見她笑,臉上也忍不住浮起淡淡的笑容,“可那陌生人上來便是一陣誇讚,少不得是有什麼企圖。對了,商隊那邊有個工頭的弟弟,今年不過十五歲,在商隊裡不合適,我叫他到咱們家裡,往後就接送子規他們去私塾,閒時在家裡,有什麼重活叫他就是。”
明玥應了,又因這孩子年紀和當初小六子一般大小,不免是憶起往昔,心裡有些難過,“這清明,我想給村裡人燒些紙錢。”
沈煜自然是應了,他其實跟村裡的人算不得多熟悉,隻是他理性,明玥卻是感性多一些。
夫妻倆照舊是躺在一張床上,蓋著一條被子,一開始的時候明玥還有緊張,可是在沈煜上床就仿若一副木偶人的樣子,連睡著後翻身都沒有,雙手永遠放在心臟前護著,硬生生是把她的那點緊張心思給磨沒了。
而且起得還特彆早,偏他還比自己看著精神。
這不,今日明玥醒來,沈煜已經出去練武了,也不知道練的什麼武,不見他舞劍又不見打拳,就是找個僻靜的地方打坐吐納。
她今日起得比往日還要早呢!就想著鹿哥兒和子規要去私塾,得早些,哪料想沈煜還是比她起得早。
待她到廚房這頭,隻見沈老爹已經在了,老頭子眼神不好,臉都快貼到鍋裡去了,明玥走上前接過鏟子,“爹我來,您去洗漱吧。”瞧著沈老爹那樣子,該是起來就忙著跑這邊燒火煮飯的。
這時鹿哥兒和杜子規也來了,跟著搭手幫忙,很快早飯就出來了。
一鍋小米粥和兩道小菜。
沈煜有事,吃完就先出門去了,明玥則催促著幾個孩子快些,就怕鹿哥兒和杜子規遲了,給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正當時,外頭就有人敲門,原是沈煜昨晚和明玥說的那孩子。
八角想和他哥一起去商隊,雖說往後極有可能常年在外奔波,少不得要風餐露宿,但好歹每月有固定月錢拿,而且去年組織賣柴火的,就是這位沈東家,他不是那些扒皮掌櫃,是個有仁義的,這樣隻要自己肯吃苦,跟著跑幾年,沒準就能攢錢回鄉下蓋房子說媳婦了。
但是沒想到東家嫌棄他年紀小,正當他失落之際,東家又給了他一個輕鬆的活計,叫他到府上接送兩位少爺上學,閒時就在府裡,聽夫人差遣。
這是個美差事,東家住的地方,離私塾不過一條街罷了。
而且在府裡,能有什麼活兒?不過都是些小事情罷了,這一個晚上他可謂激動得睡不著覺,就怕東家反悔了。
這會兒見著東家不在,到底是有些心慌,隻朝明玥和沈老爹作了揖,便將目光落到鹿哥兒和杜子規身上,“是兩位少爺吧,小的八角,往後有什麼事情,差遣小的就是了。”說罷,見他們都吃完飯了,忙手腳勤快地去幫他們背書包。
兩人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都有些受寵若驚,而且明玥也還沒來得及同他們說這事兒,這會兒驚嚇其實更多。
至於明玥則覺得不必如此慣著,隻忙阻攔著八角道:“他們自己背,你隻管安全把人送到私塾就回來,到點去接,旁的不要管他們。”
說著,這才朝懵了的杜子規和鹿哥兒交代:“以後八角哥送你們上學,下學後他去接了,你們才能從私塾裡出來。”
但是兩人都覺得這大可不必,家裡離私塾多近啊,跑兩步就到了。鹿哥兒是下意識要反駁的,但是旋即一想,家裡也還沒大富大貴到給他們配書童,莫不是還有什麼事兒,是叔叔和明玥姨瞞著他們的?
如此一想,便連忙把張口要謝絕的杜子規打斷,“謝謝明玥姨和叔叔。”說著,轉頭禮貌地朝八角回了禮,“以後就麻煩八角哥了。”
八角被他這一聲八角哥嚇得不輕,不安地連連擺手,“少爺莫要折煞小的,叫八角就好。”不過他聽說,東家其實就三個女兒,這兩位公子似乎都是故人之子。
心裡不免是有些羨慕,自己的父母怎麼沒有這樣的故人?不然自己如今也能做個少爺去上學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對現狀也滿意得不行,畢竟比起街上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那些人,自己算是過上安穩日子了。
於是高高興興地跟在鹿哥兒和杜子規身後,一同出了門。
倆孩子第一天上學,明玥難免是有些不放心,一直送到門口,不想這一回頭,隻見自家三個閨女滿臉的羨慕,心頭不由得有些難受,隻出言安慰道:“你們還小呢,等過幾年大了,爹爹會給你們請先生回來,到時候想學什麼都可以。”
明玥想著不算畫大餅吧?畢竟沈煜已經說出口了,而且基於他給自己說過的那些話,每一樣都實現了,這個應該也不是說著玩的。
將飯桌收拾過後,明玥簡單收拾了一下,將孩子們交給沈老爹看著,再三叮囑不要帶出門,這才出去。
說來也是可笑,那鄉下的時候孩子們漫山遍野跑,天亮出門挖野菜到天黑,都不用擔心走丟了。
可是這城裡出了門,總擔心叫拐子騙了去。
所以明玥壓根不敢一次帶著三個孩子出去,就怕顧不過來,尤其是聽宋嫂嫂說,前幾天灶王廟門口出現了一樁案子。
那些個人販子就專門盯著帶孩子的老人或是婦人。若是帶孩子的是年輕方婦人,一群有男有女的人販子上去就給那婦人一陣拳打腳踢,然後將孩子搶過去,不給婦人半點反駁的機會,就指著她罵說是紅杏出牆,人販子則自稱是她的丈夫和婆家人。
如此一來,那被搶了孩子的婦人就算是怎麼叫冤屈,也無人相信她,大家都認定了她就是紅杏出牆,搶走她孩子的是丈夫和婆家人罷了。
前幾天灶王廟門口那個婦人就是如此,明明灶王廟門口那麼多人,可她嗓子都喊破了,硬是無人幫她一分,等她丈夫趕來好,還被那些人販子當姘頭一起打了,人販子們抱著孩子走了,眾人才曉得,原來那夥人是人販子,壓根不是婦人的丈夫和婆家人。
更要命的是現在知府大人還未到,這案子衙門暫時沒有辦法受理,所以那孩子八成是找不回來了。
也正是這樣,明玥不但自己不敢帶,連沈老爹那裡也不行。
而人販子猖狂,這家裡雇人的事兒,沈煜的意思,能去牙行儘量去牙行找,街上毛遂自薦的是不少,但來路總是不清不楚。
若是運氣不好,雇到誰家私逃的,到時候隻怕還要惹上官司。
所以明玥出了門,就直接朝著這雍城最大的來往牙行去。
剛到門口,就見此處圍了不少人,除了裡頭的夥計,但凡是來此找活計的,幾乎都帶著自己的戶籍單子。
長得圓潤的掌櫃正談了一單,一戶人家雇了個奶娘。那奶娘瞧著和自己一般年紀大,生得很清秀,眉是眉,眼是眼,皮膚又十分白皙,那男主人也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頓時引得一旁的女主人不滿,瞪著那年輕奶娘罵了幾聲。
可憐那奶娘聲也不敢出一聲,隻低眉順眼地跟在夫妻倆的身後。
明玥瞧見這一幕,心想那女主人罵奶娘作甚?明明是她自家男人的錯。可就奇怪了,女人總是想著為難女人……
“這位夫人也是要挑個奶娘麼?”明玥還未收回目光,就有夥計注意到她。
明玥轉過身,隻見是個和掌櫃一樣圓墩墩的夥計,可是夥計瞧見她那一瞬,臉上的熱情就退了不少,陰陽怪氣來了一句,“我們這來往牙行可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要雇傭個奶娘可不便宜呢!”
明玥聽著這話,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早上趕著給煮早飯,穿著的是舊衣裳,後來又洗刷碗筷,簡單摘了袖套圍裙就出來了,沒再換衣裳。
加上自己也沒什麼像樣的首飾,頭上就兩根銅簪子,怎麼瞧都不像是來雇奶娘的,倒像是來找活計的。
她還沒回話,那夥計卻忽然又笑起來,十分熱情,但並不是對她,而是從她身旁走過,朝她身後的客人笑臉迎去了。
一時明玥隻得尷尬地站在原地,正當她琢磨著要不換一家的時候,忽然走來一位文質彬彬的夥計,顯然是個生手,看著明玥有些緊張,“夫人是?”
那個討人厭的圓墩墩夥計又路過明玥身邊了,仍舊是沒等明玥回話,他就朝那文質彬彬的夥計笑道:“她這樣,多半是來找活的,你領她進去,檢查了戶籍本子,登記一下就是了。”
後麵還說了句,“模樣好,以後沒準能掙錢呢!”
明玥被那夥計氣得不輕,“我想雇兩個掃灑做飯的。”當然,這話是同這位文質彬彬的夥計說的。
好在這夥計沒理會那圓墩墩的夥計,聽到明玥的話,也沒因她的簡陋衣著去質疑,隻領著她往裡去,“夫人這邊請。”一麵自我介紹:“在下孫少卿,今日第一次來牙行,諸多怠慢處,望夫人見諒。”
隨後將明玥帶到一個房間,隻見裡麵密密麻麻有二十來人,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就坐在地上,年老年少的都有。
明玥進來的時候,大部份眼皮子都沒抬,顯然是將明玥當做和她們一樣的競爭者了。
不過這時候卻聽孫少卿同明玥問:“不知道夫人是要簽什麼契?”牙行裡又分死契和活契。
明玥當然想要活契,那死契應該要好大一筆錢,家裡如今能節約的地方,還是要節約著。
而滿屋子的女人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齊刷刷站起身來,有的還要擠到明玥身前。
不過都被孫少卿攔住了,將她們喝退後,才分彆給明玥介紹,“這幾位是簽活契,都是本地人,家中父母兄弟尚在,八字也不差。”
有的雇主擔心下人八字命硬,克爹克娘克全家,生怕到了自家還克主,所以很在乎這些的。
如此一來,牙行裡如今也會多介紹這麼一句。
明玥起先不知,這一次倒是開了眼。
後來孫少卿又與她介紹另外幾個年紀大些的,成了婚家裡有孩子,仍舊是本地人,這些希望每月能有一天回家看孩子的時間。
這倒是人之常情,明玥是能理解的。
最後那些是婆子了,大部份也是有兒有女的,這些不像是年輕那些臉皮子薄,隻朝明玥爭相喊道:“雇我!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輩子,什麼不會?雇了我一個頂兩個。”
你推我擠,踩腳吐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