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看著這一幕,已經斷了雇她們去家裡的心思。家裡的孩子還小,大人們怎樣,孩子就怎樣,若是真雇傭了這些滿口汙言穢語,隨口吐唾沫擤鼻涕的婆子,孩子多少是會學到些許。
從前在鄉下那是沒有條件,如今有能力創造一個好些的環境,明玥還是喜歡講衛生些的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見著那後麵站著一個不說話的婆子,與這些推攘著的婆子格格不入。
孫少卿捕捉到她的目光,見她看的是孟婆子,連忙小聲道:“聽牙行裡的人說,她年輕時候死了丈夫,兒子去年也死在了災裡,如今就她一個人。”正因如此,她連續來了大半個月,價錢也不高,死契活契也不挑,但就是沒人雇她。
哪料想明玥卻不在乎這些,而是上前問那孟婆子,“針線做飯都怎樣?”她覺得這老嫗儀態很好,站在這麼一群老太太眼裡有些鶴立雞群的意思。
“針線還好,煮飯次些。”老嫗神色很平靜,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悲慘身世而自憐自艾,也沒有因大家嫌棄自己而自卑。
哪怕如今回話,在明玥麵前也有種嫻靜之態。
明玥很是喜歡,當場就問,“我家大小五個孩子,不知道您可願意到我家中?”
每天其實有不少人來問自己,但是最終他們在聽到自己是個老寡婦後,都轉身走了。所以當孟婆子聽到明玥溫柔的聲音響起時,滿是皺褶的臉上全是詫異,“夫人不嫌棄麼?”
“去年這天災,家破人亡的多了去,若是個個都忌諱,那豈不是不給他們留一點活路了麼?”明玥微微一笑,她在乎那些做什麼?要這樣說起來,他們這一家子大部份都是天煞孤星。
往老的說,沈老爹一生未娶,臨老還瞎了眼睛。
小的那杜子規和鹿哥兒,哪個不是死了爹沒了娘?
孟婆子聽得她這話,心中是萬般感慨,走上前朝明玥福身行了一禮,“承蒙夫人不嫌棄,老奴願意簽死契,一輩子伺候夫人跟前。”
明玥見她這行禮的姿勢,很好看,給人的感覺也很舒服,可見以前應該是在大戶人家做過的樣子,如此倒是自己賺了。
當下那孫少卿便擬了契約,由著牙行作保,給明玥看了孟婆子的戶籍資料,明玥交了該牙行的銀子,便領著這孟婆子回家去了。
說是雇人,但長年累月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要自己看得舒服的才是。
所以沒有挑到合適的,明玥也沒勉強,隻想著過幾日再來瞧。
那孫少卿大抵知道她需要什麼樣子的了,臨送出門時隻道:“這邊有合適的,我便領過去給夫人瞧,也省得夫人再跑第二次。”
明玥謝過。
那之前嘲笑明玥的胖夥計見明玥雇了孟婆子,隻覺得孫少卿白得了一個單,反而是自己接待的那客人,最終什麼也沒挑,白瞎忙活了。
如今還聽孫少卿這樣說,這不是意味著那美貌的年輕夫人還要雇人?不免是有些酸酸的,但又覺得明玥穿得不體麵,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便朝孫少卿問道:“她還雇得起人麼?”
這牙行裡的,按理都說是人精,沒有看錯眼的,可偏偏這些個夥計總是狗眼看人低。孫少卿聽到他這麼說,隻沒好氣地回道:“那是沈相公的夫人。”
這城裡能有幾個沈相公?去年冬天那柴火的事兒,不知叫多少人感激著呢!自此大家也曉得了有這麼一個沈相公。
如今人家開了這城裡最大的雜貨鋪,還要組建商隊,往後不說是日進鬥金,但也是大富大貴之家了。
胖夥計聽罷,後悔不迭,隻拍著大腿道:“原是如此,我就說著是誰家的小娘子如此標誌,原來是沈相公的娘子。”一麵湊過來同孫少卿打聽,明玥還要什麼樣的人?他要要找幾個送上門去給明玥挑。
而明玥這頭,因去牙行裡穿得寒酸了,叫胖夥計輕賤了一回,因此這回來後,便順道去布坊裡裁了一卷料子。
要說這孟婆子以前沒在大戶人家做過管事,明玥一點都不信,隻覺得家裡這小院和這幾口人在她手裡,簡直是輕而易舉,處處打理得妥帖。
不過沈煜看到一向節儉的明玥居然要做新衣裳,到底是有些意外,但更多是高興,“早便跟你說,節約那幾件衣裳是攢不出金山銀山的,穿的戴的,喜歡什麼就買。”
明玥是知道家裡有多少錢,沈煜沒瞞著自己,但她也沒那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畢竟才脫離苦日子而已。
因此也就打算做身像樣的出門穿罷了。
哪裡曉得她傍晚時和孟婆子說,自己當時這副樣子都被牙行裡的夥計嫌棄了,孟婆子怎麼相信自己,就跟自己來了?
然後讓女兒們聽了去,這會兒灼雲便湊了過來,“爹不知道,娘做新衣裳那是因為今兒去牙行,人家瞧她穿得不好,不信她是雇人的,還以為她是去找活計的。”
沈煜一聽,眉頭微微擰起,朝明玥問:“還有這事兒?”
“莫要聽孩子胡說,我就是想你如今也算是有不少朋友,我雖不愛出門,這人來禮往的,我總不好意思總穿舊衣裳去做客。”沈煜如今做了生意,和各家掌櫃們多來往,人家的夫人們也開始邀約自己,總不能每次都拒絕。
沈煜便沒再說什麼了,明玥也就沒將這事兒當回事,隻將裁回來的料子給孟婆子。
她本來是要找人做的,但孟婆子一再保證她女工不錯,叫明玥莫要去花那冤枉錢。
明玥想著人如今在自己家,沒道理騙自己,也就隻裁了料子回來。
哪料想翌日城中周記成衣鋪的裁縫就來家裡挨個兒量身,隻說沈相公在他們鋪子裡給家裡人訂了衣裳,每人一套春衫兩套夏衣。
明玥聽罷,心裡琢磨著得多少銀子?心驚膽顫地量了身,送人出去後便忍不住同沈老爹吐槽,“就算是大風刮來的銀子也不帶這樣花的。何況孩子們都已經有足夠的春衫了,這馬上就要入夏,那春衫不該做的。要做也就給您老人家做得了,何必與我們浪費銀子?”
沈老爹這新衣裳不斷,自然是歡喜,聽著明玥的話也隻笑嗬嗬道:“你這丫頭糊塗,那男人手裡就不該有多餘的錢,不然遲早會有旁人給他花掉。不過咱家阿煜還算是腦子好使,曉得這錢要花在咱們家裡。”
“……”明玥一時竟然說不上話,隻覺得老頭子好像說得也有些道理,便接受了這事兒。
沒想到老頭子話還沒完,隻一臉八卦地同她小聲說道:“那宋胡子聽說要娶小老婆了。”然後說宋胡子這手裡才得了幾個錢揣著,就按耐不住,所以堅決不讓沈煜手裡有餘錢。
明玥這一陣子忙家裡,沒顧得上和宋嫂嫂來往,就見過一次麵,也隻說了幾句話,根本不曉得她家中竟然要有小妾了。一時有些擔心,“那宋嫂嫂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他們夫妻幾年了沒孩子,納妾是遲早的事情。”沈老爹說得理所應當。
不過也是了,這世道就是如此,男人本就三妻四妾,那沒娶的,大多不過是沒那條件罷了。
即便是沈煜,往後不也會娶那高門大戶的小姐麼?更何況自己還隻有三個女兒,沒準沈煜過一陣子也會娶小妾回來生兒子呢!
所以有什麼多想的?自己還是開始攢私房錢,為下半輩子做打算吧。
下午些那孫少卿領了個姑娘過來,十五六歲的樣子,怯生生地抱著包袱,明玥瞧了一眼,是挺有眼緣的,隻是看到姑娘那雙粗糙的手,不免是有些意外。
這時候隻聽孫少卿介紹道:“這是盤縣華記酒樓大廚的獨女,也是能做一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全家就她一個人逃了出來,我想夫人這府上,該是缺個廚娘,今日見了她便給領過來。”
盤縣就在平瀘縣隔壁,那華記酒樓的名聲明玥也聽過。又見姑娘憨厚老實,便給留了下來。
當晚這巧袖便掌了勺,按理飯菜還是以往那些,但是換個人來做,卻像是進了大館子裡一般,莫說是孩子們,就是明玥自己也多吃了半碗飯。
心想這果然是業有專攻,連做個飯也要專業的人來做,做出來也是另外一番樣兒。
而且巧袖還勤快,廚房裡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早上還能起來做些麵點花卷什麼的,很是得孩子們的喜歡。
家裡有了巧袖和孟婆子,還有一個八角,明玥果真是過上了富貴人家夫人的日子,這樣一來陪著女兒們的時間也多了。
雖然知道以後自己和沈煜的結局,但也不能因此就自憐自艾,這日子還是要過,女兒還是要好好撫養。
所以得空就去翻找沈煜的那些簡單書籍,一邊讀給女兒們聽,淺講一二。
很快就到三月底,新任的知府大人來了,按照舊例,城裡的商賈們是要湊錢給大老爺接風的。
沈煜也不例外,今日不回來吃飯,沈老爹認得了幾個好友,去了茶樓聽書,幾個孩子吃完飯去休息,明玥則跟孟婆子學做衣裳。
孟婆子手藝好,那衣裳做出來了比成衣鋪的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明玥都舍不得穿,如今是打定了主意和孟婆子學。
隻不過仍舊不大理想。
忽然這時候歇在門口小耳房的八角急匆匆跑進來,“夫人,不好了,外麵來了一群人,說是府裡的親戚。”還有個老頭自稱是東家的爹。
八角就納悶了,老爺子不是去跟那幾個在橋邊算命的老友去了茶館聽書麼?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爹?
因此哪裡敢隨便開門?隻是對方不但不走,還乒乓砸著門,八角到底是有些害怕,急忙來找明玥拿主意。
而聽到他這話,明玥一下停住了手裡的活計,臉色倏然變得刷白。
一下就猜到了杜家那幫癩皮,可大半個月前,他們不就都離開雍城,去了汝州那邊麼?
也正是這樣,這段時間她才敢把心放在肚子裡。可是這怎地又回來了?如今老爹和沈煜都不在家,自己如何攔得住?
可也不能坐視不管,任由他們就這樣敲砸下去。
“我隨你去看看。”明玥起身,一麵同孟婆子道:“勞煩嬤嬤幫我看著孩子們,莫要叫他們出去。”尤其是杜子規,明玥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做好再見這一家人的準備。
孟婆子沒細問外麵到底是什麼人,隻聽了明玥的話,連忙收了針線筐,就去廂房那頭。
明玥這裡則叫了八角先去,自己隨後來。
她紮緊了袖子,去了廚房摸了把菜刀。
也不是真要砍人,她也沒那膽子,隻是沈煜時常說,那些個無賴就是喜歡欺軟怕硬,隻要你比對方態度更強硬,他們就不敢拿你如何了。
這算是一場心理博弈吧?
明玥還沒實踐過,到底是有些心虛,也沒留意到巧袖還在廚房裡,拿了刀就直接出去。
嚇得巧袖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忙也抽了砍刀跟著追去。
於是等杜老頭帶著杜大仁等凶惡地要擠進來時,就被那巧袖磨得澄亮的刀晃了眼皮子,一個個下意識就住了腳,沒跨過大門檻。
但也隻是一瞬,看到隻有明玥和一個小姑娘,惡膽頓時又兩邊生,那杜大仁的媳婦刁氏一個箭步衝進來,嘴裡罵著難聽的字眼,作勢就要去搶明玥手裡的刀。
當然她沒成功,傍晚才下了雨,跨過門口就是石板地,一天天多少雙腳在上麵來回走,早就磨得光亮。
明玥已經打算找個石匠在上麵鑿寫紋痕,免得孩子和沈老爹滑倒。
隻不過這還沒落實而已。
哪裡曉得自家人沒滑倒,反而是這刁氏開了張。隻聽‘唉喲媽喲’的一聲嚎叫,刁氏頓時就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杜大仁見此罵了一句‘蠢婦’,上前急忙去扶,哪裡曉得刁氏一抬頭,滿嘴血汪汪的。
明玥瞥見門口有路人和鄰舍圍觀,腦子裡忽地想起前陣子十分猖獗的人販子,馬上就朝外大喊道:“我家夫君不在,這些個人販子怕是要來拐我家的孩子們,大家幫幫忙。”
那一陣子,那些個人販子在城裡猖狂得也隻差是敲門搶孩子了,而且為了像樣子,一堆一群的,有的人販子裡還有孩子。
反正他們拐孩子的方式千奇百怪,有直接冒充人家親人上手搶的,也有小人販子直接去哄騙小孩兒到隱蔽角落給他們用麻袋套走的。
當時也是鬨得人心惶惶,但盧大人快就任這一段時間,便銷聲匿跡,大夥兒便都以為是怕盧大人,所以跑了。
可是如今聽明玥這麼一喊,眾人恍然反應過來,加上剛才聽他們這群人裡的老頭自稱是沈相公的爹,可沈相公的爹大家都認識。
而且這群人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和那些人販子的陣容相差無幾,一個個還麵目可憎凶惡不已,長得和沈相公更是一點都不著邊。
沈相公家裡五個孩子,沒準這些人販子真踩了點,要不怎麼挑沈相公不在家這天來砸門?
眾人想到這裡,不由分說就衝進來,一下將杜家人都撲倒在地,手邊有什麼就撿著什麼捶打。
杜家人壓根就來不及反應,更沒有想到明玥不過是隨口喊了這麼一句胡話,那些人就沒腦子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