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兒也一臉疑惑,急急地看著瓊娘。
偏正是這會兒,隔斷鋪子和後院的簾子後麵,那穿堂裡傳來一陣腳步聲,少說也是四五個人。
宋胡子疑惑,隻扭頭瞧去,卻見這簾子被打起的時候,明玥那張與當初災時簡直就是天差地彆的臉出現在簾子後頭。
宋胡子怎麼都想不到,當初瞧著乾瘦得像是個野猴子一樣的明玥,這養了不過半年的功夫,竟然是成了那畫裡的仙女一般。
早些時候沒得瓊娘的時候,沒少叫他在心裡羨慕沈煜命好,有這麼個美嬌娘,難怪當初沈煜願意不要命地找。
他就想這若是自己的女人,自己也願意像是沈煜那樣去找。
“弟妹這是?”以前他喚沈煜恩公,叫明玥夫人,但做了這雜貨鋪的掌櫃後,手底下管著賬房雜工等七八號人,自己又比沈煜年長,因此這一聲弟妹很自然就叫出口了。
“聽說嫂嫂回來了,我來瞧一瞧。”明玥回著,掃視了院子裡一眼,最後目光落到宋嫂嫂的房門上,“嫂嫂在麼?”
瓊娘是處於正常反應,她也不知道為何,在明玥麵前,總有種天生自慚形穢的感覺,脫口就回道“她去茅房了。”
宋胡子卻盯著明玥身後的一行人,除了同自己板著臉的沈老爹之外,還有好幾個老頭,都是城裡的郎中,一時間也是有些摸不清明玥的來意,“他們是?”還有沈家的幾個下人都來了,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明玥這時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笑著答道“嫂嫂這陣子在地母廟裡日夜求著菩薩,就指望菩薩給賜個大胖小子,今兒回來之前,特意去和我說昨晚做了夢,見著菩薩說瓊娘這肚子裡是兒子,要我幫忙找幾個大夫來確認。”
瓊娘聽著那些人是郎中的時候,臉色就有些不對勁了,如今連忙扯出笑容回道“這才一個月不到,如何曉得是男女?夫人莫不是開玩笑罷了。”
明玥見她那閃躲飄忽的眼神,心中已經有了數,這瓊娘果然是怕大夫診脈,“那也無妨,既然郎中都請來了,也是嫂嫂的一片心意,診一診脈,總是沒有錯的。”
宋胡子雖然覺得宋嫂嫂多事,但既然郎中都請來了,把把脈也好。便扶著瓊娘坐下,一麵道“既如此,叫他們診診脈,看看我兒子在你肚子裡怎樣了。”
瓊娘有些著急,以往遇到這樣的事情,外麵的人都會提前安排好,可是這一次他們覺得宋胡子這人蠢笨,宋楊氏又是個傻的,覺得是頭肥羊,壓根就沒給自己做準備,都往吳州去套其他的羊了。
因此有些慌了神,隻掙紮著,“我沒事,不需要診脈。”
不知情的貝兒卻還跟著宋胡子一起勸“姨娘診脈罷了,您怕什麼?”
瓊娘自然怕,這沒提前打招呼,而且還是好幾個郎中……她肚子裡又沒貨。
哪料想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那些個郎中已經挨個兒走了過來,她是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了,心裡隻想著裝暈。
可若是裝暈,那郎中給自己診脈就更順理成章了,一時急得跟那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願意伸出手。
宋胡子卻隻當她年紀小任性,還耐著性子哄道“瓊娘聽話,叫他們摸一摸脈,回頭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這般溫軟的口氣,若不是親耳聽到,誰能相信是從宋胡子這麼個粗魯的男人口裡說出來?
宋嫂嫂不知何時來的,正好瞧見了這一幕,成婚這麼些年,他可從沒這般同自己溫柔過,眼眶還是不爭氣地濕潤了。
隻是宋胡子這個時候一心都在不願意診脈的瓊娘身上,哪裡留意到宋嫂嫂那濕潤的眼眶裡滿是失落失望。
瓊娘到底是敵不過豬隊友貝兒和宋胡子,叫他二人按在躺椅上坐下,第一個大夫也開始診脈了。
隻是診完了後,他沒言語,隻退開身讓第二個大夫診脈。
不想第二個診完就看朝他,“不是說有孕了麼?怎沒診出來?”然後一臉疑惑,又重新要診。
第一個便開口了,“趙兄你沒診錯,我也沒診出來。”
他二人這話說出口,不管是知道要出事的瓊娘還是宋胡子,臉上都變了。
尤其是宋胡子立即就激動地跳起來,“胡說什麼?上次王大夫明明診出了喜脈,而且瓊娘這一陣子喜酸,胃口又不好,怎就沒有喜脈呢?我看你們都是庸醫。”然後讓還沒診脈的郎中繼續。
但得的結果仍舊是沒有。
他不甘心,讓最後一個麵生的郎中上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裡作用,他怎覺得這最後這個麵生的郎中,那眼神奇怪得很。
話說這最後一個麵生的郎中,哪裡是什麼郎中,而是當初被瓊娘一夥人騙了個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何德祥。
如今他到瓊娘跟前,沒診脈,反而一把惡狠狠地抓住瓊娘那白嫩的手腕,怒氣衝天地罵道“你個賤人,我哪裡對不住你?你卻將我騙得家破人亡,無處可庇!走,與我見官去!”
瓊娘被這何德祥的粗暴舉動嚇著了,但隨後何德祥這話一出口,她就認出來眼前老得不像話的何德祥,頓時嚇得花容失色,一邊掙紮著,“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胡子哥救我!”
宋胡子也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到了,不過聽到瓊娘這嬌滴滴呼叫聲,就立即反應過來了,憑著自己年輕力壯,一把將垂老瘦弱的何德祥一把凶悍地推開,一麵怒罵,“哪裡來的瘋子?”
宋嫂嫂這個時候卻已經走過來了,“我看你才是瘋子,色迷心竅了,難道還看不出來麼?她是騙子!”一麵指著此刻一臉嬌弱驚恐躲在宋胡子懷裡的瓊娘。
這個時候的瓊娘已經十分慌張了,可憐地躲在宋胡子懷中,渾身顫抖,又因有一副好容貌,越發嬌弱可憐,叫宋胡子看得好不心疼。再看宋嫂嫂,便覺得她又老又醜,連帶著那心都是歹毒的,也不要瓊娘開口,簡直就是色令智昏,隻朝宋嫂嫂罵道“你個不下蛋的母雞,這麼些年我好吃好喝養著你,你卻要我宋家斷子絕孫,還夥同外人來害瓊娘,我真是瞎了眼,去年該拿你去換糧食才是。”
宋嫂嫂是對宋胡子絕望,但也沒真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她以為夫妻間的情義總歸還在。他罵自己生不了孩子,她是能忍的,隻覺得他沒說錯。可他後麵那句話,叫宋嫂嫂徹底地失望了,整個人隻覺得像是被抽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軟軟地跌坐在地上,滿目絕望地看著鼻孔朝天的宋胡子,“這樣說來,我倒也謝謝你當時沒把我換了糧食。可你不想想你活到如今,能在這城中立身,沒有我楊家幫扶,你一個外來人,如何安家立業?”
她家雖不是城中人,但兄弟親人多,當初她嫁了這外來的孤家寡人宋胡子,父兄見宋胡子機靈又有頭腦,就湊了錢給他做生意,沒想到還真叫宋胡子支棱起來了,方有了如今這鋪麵小院。
但宋胡子卻沒理會她那話,隻冷哼一聲,罵了她一句不知感恩的賤人,便要驅趕明玥一行人。
明玥沒料想到男人真會因美色而沒了智商,氣得隻想要罵醒他,但那何德祥卻見著曾經將自己哄騙得家破人亡的瓊娘這副模樣在宋胡子懷裡,乾瘦的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像是頭氣急敗壞的公羊一般,直徑朝宋胡子懷裡撞過去,竟然生生地把宋胡子連帶著瓊娘撞退了兩步。
那瓊娘也從宋胡子懷裡摔出來,然後叫何德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領子。
宋胡子見著光景,哪裡看得美妾受辱,要上前去廝打。
但被明玥示意龐龍給攔住了,他氣得直罵明玥多管閒事,又說明玥見不得他家好,攛使宋嫂嫂和自己離心就算了,還要害瓊娘。
這還不算,又朝沈老爹怒罵“還有你這老不死的東西,見天跑這鋪子裡來,便是你兒子也沒這般待過我,你算個什麼?”
沈老爹是不能忍的,揚起拐杖直接朝他胳膊打去,“真是個沒救了的混賬東西,原以為你是個好的,沒料想這樣不成器,一個女人就將你迷得是非不分,你家裡沒鏡子麼,你要沒往鋪子裡挪銀子,這女人圖你什麼?”
明玥卻讓巧袖扶著沈老爹退後,見著老人家氣得漲紅了臉,生怕出事。自己則到那被挾製住的宋胡子邊上,“我們兩家,那是過命的交情,我夫君救你們,你們又救了我,放眼這天底下,哪裡還能尋到這樣的緣份?也正如此,我夫君信任你,把這家業都交托到你的手中,可是你捫心自問,鋪子裡那些賬目怎麼回事?”
明玥並沒有罵宋胡子,隻覺得這樣的人,如今罵他都是多費口舌。說罷轉頭看朝那何德祥,“你先與他說,你是怎樣變成這般模樣的。”
何德祥一肚子的怒火,瞪了同樣紅著眼睛掙紮的宋胡子,又看看那嚇得被八角抓住的瓊娘,“我何家雖非大戶,但於那鎮子上也是有些錢財在手的,我去年認識一個朱相公,他是做那水產生意的,說親戚家有個小娘子正要出閣,托付給彆人不放心,隻瞧中了我的人品相貌。”
說到此處,似想起了當時的場麵,忍不住自嘲一笑,“也是我自己蠢笨,叫他一頓誇讚,自己幾斤幾兩就不知曉了,又聽他說願意嫁給我做妾,隻瞧中我家世清白為人正直,不求個什麼,連著那彩禮也都不要,可笑天底下哪裡有這般好事,我偏信了高高興興的雇了轎子吹吹打打迎著她進門,不想著卻是引狼入室,將我家騙得家破人亡。”
何德祥說著說著,大哭起來,捂著臉跪倒在地上,直呼對不住祖宗。
而宋胡子聽著他這番話,臉色萬般變化,似半信半疑了,看看地上的何德祥,又看看臉色不好的瓊娘,一時竟然分不清楚誰真誰假了。
到底還是何德祥說的這些,和自己娶瓊娘進門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明玥見他沒言語,猜著多半是信了幾分,也直接道清楚瓊娘的來路,“她的身份,我們已經查了,原本是花船上的姑娘,前幾年叫贖了,多半就是這姓朱的一夥人,四處就挑著你們這樣的人作騙。”
又說因沒人報官,正是因為她走的時候,還懷著孕,受害者都為了孩子忍氣吞聲。
可笑的是這孩子卻由始至終都不存在。
宋胡子轉頭看朝瓊娘,如何也不敢相信明玥這些話,還在為瓊娘說話,“可她是個清白姑娘,我能證明。”
但何德祥馬上啐了一口“呸!當初與我也是清白身,虧得我還信了,如今叫人提醒,才曉得那才不是什麼元紅,不過是些許雞血罷了。”然後走朝瓊娘,就要動手抽她。
不過讓明玥給攔住了,“直接送衙門裡便是。”
聽到要把自己送衙門,瓊娘到底是害怕,如今那姓朱的也不在,她沒個依靠,怕這些個罪全撇到自己身上來,那可是要砍頭的,於是慌了神連朝明玥求道“夫人饒我,我也沒得選擇,我若是不替他們做事,他們便要我的命,何況這些個銀子,我也沒得半分。”都在那些人的手裡。
其實這個時候宋胡子還是不信自己被騙的,哪料想這瓊娘如此沒膽,一下就道了出來,他頓時就泄了氣。可回頭一想又十分不甘心,覺得瓊娘是被明玥他們恐嚇的,“你莫要被他們嚇到,我會替你做主!”
瓊娘見宋胡子還在為自己著想,心頭又軟起來,哭道“胡子哥,這些人裡,唯獨你對我最好,我是真想和你過下去的,可是入了這一行,哪裡有什麼回頭的路?我對不住你!”隨後哭起來。
但還沒放棄希望,繼續朝明玥求道“裡麵像是我這樣替他們行騙的有五個姑娘,去年被人打死了一個,眼下他們覺得胡子哥好騙,所以帶著彆的姑娘去了吳州,您若是願意饒我,我可將他們都騙過來,隻求您菩薩心腸,給我一條生路。”
說罷,就要朝明玥不停地磕頭。
八角這個時候已經沒挾製她了,但還是盯得緊緊的,至於那個本以瓊娘馬首是瞻的貝兒早就被這些個錯綜複雜的事兒嚇得失了魂,呆若木雞地站在樹下捂著小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眼下見著瓊娘哭哭啼啼朝明玥求情,還交代了團夥在吳州,方反映過來,被被當做同夥,連忙撇清關係,“我與她可沒有什麼關係,是牙行裡正經出來的。”一麵還要宋胡子拿出契約來給她作證。
宋胡子這才像是從那失魂落魄中反應過來,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瓊娘,卻隻關心一個問題,“如此,你果然是沒有身孕?”
瓊娘卻不敢看他,隻哭著搖頭。
於是宋胡子徹底沒了精神,倒在了地上。
這一場鬨劇,最終以瓊娘被送衙門,幾位郎中與何德祥作為證人,宋嫂嫂為被告為結束。
至於案子,得延期審,不過這當頭,正好等瓊娘將那姓朱的一行人騙回瀾州來。
鋪子這一頭,因宋胡子拿給瓊娘的錢財,因那姓朱的一行人沒在,所以都給追回來了,明玥這裡則拿出沈煜的親筆信,給宋胡子結了一筆情義錢,將他家後院和鋪子砌磚隔開。
鋪子是租給了沈煜的,租金已經付了三年,他是沒多餘的銀子毀約,所以隻能如此。
至於鋪子裡沈老爹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大好,自然不可能去做這掌櫃的,明玥作為女人就更不方便,最後是沈老爹拿主意,推薦了那孫少卿。
明玥覺得這人也磊落,便暫時定了。
宋胡子這頭,瓊娘是騙子的事情對他的打擊竟然沒有瓊娘肚子裡沒孩子給他的打擊大,楊氏也覺得沒意思,與他和離,一分銀子沒拿,自己就收了包袱,從那鋪子後院搬出來,暫居到地母廟裡。
明玥知曉後,氣得不行,“你怎如此軟弱,我給他結那筆錢,我原本就是想正大光明給你,想著你肯定不願意和他住在那院子,有那筆銀子,也好有個安身之地,哪料想你竟然一個子兒不要。”
楊氏苦笑,“他是個什麼人,我心裡有數,我若要錢,他是不會與我和離的,正好我一根線也不要,好叫他再能娶一個進門生孩子,不然怎可放我走?”
要說還是多年夫妻了,楊氏真真說對了,和離不過幾日,那瓊娘給同夥的信隻怕還沒到吳州,宋胡子就取了一個寡婦。
那寡婦的男人和三個兒子在去年災裡都沒了。
宋胡子就是瞧中她能生兒子,所以就以二十六兩白銀為聘,吹鑼打鼓把她取進了門,就盼望著能早日抱上兒子,替他宋家傳宗接代。
隻是如今鋪子租了沈煜開雜貨鋪,他自己反而是沒了營生。本來以為自己做了幾年的掌櫃,生意這路子又熟悉,想著隨便找個鋪子做個掌櫃是使得的,可卻因在沈煜雜貨鋪裡貪墨的事情,因瓊娘被送官也沒瞞住,如今哪個敢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