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喝了茶水,仍舊是委屈得直抽啼。
這會兒外麵太陽已經落到了天邊,山後霞光萬丈了,那錦緞一般的軟雲就好似要落在這人間一般,煞是好看。
秦夫人一邊抹眼睛一邊看,心情似得緩和了一些,但因哭得太厲害了,說話這會兒也有些磕磕絆絆的,“雲翎,他是個騙子,不但騙了我們大家,還騙我爹娘。”
說著,又忍不住哭,一邊哭一邊說,“我自小和他認識,怎麼也沒想著他會是個男子,小時候老子還和他睡一個被窩。”然後一把拉著明玥的手,“明玥你明白我現在是什麼心情麼?我二十幾年的好姐妹,居然是個男人!”
秦夫人不知道她這些話,沒有一句不像是驚雷一般砸下來。把明玥給砸懵了!
也難怪秦夫人哭得這樣委屈又難過,便是自己這個才和雲翎認識沒多久的人也傻眼了。
雖然一開始自己也懷疑過雲翎是個男人,但有秦夫人作保,於是再也沒有懷疑過。
但是真沒想到啊!
她也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反正吃瓜的趣味是比較多一些。“那,那你是今日才知道的?”
明玥這樣一問,秦夫人才像是想起什麼,就更憤怒了,“這個混賬東西,他騙了我幾十年就算了,他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桑海的肚子弄大了。”要不是桑海有孕,自己帶球跑了,自己也不知道這雲翎是個男人啊!
想到這裡,秦夫人就更生氣了!
明玥也憤怒了,看他平日總欺負莫大夫,怎麼還……“他人呢?”
“找桑海去了。”秦夫人哽咽著回道,“也是我粗心,前幾日桑海早膳的時候乾嘔,我還笑話她一個大夫,竟然能吃錯東西,我真傻,我怎麼就沒想到她會是有孕了呢!”
明玥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彆氣了,這事兒我也沒想到。”她忽然覺得,現在自己是能體會到秦夫人的憤怒了。
又想起聽旻川說,此前還看著雲翎和莫大夫吵架,便想走不遠的。“彆擔心,應該在城裡,更何況桑海一個小姑娘,要出城也不容易。”
隻是說完明玥覺得好像莫大夫要出城,也不算難,畢竟她有那女醫的身份。
女醫極少,總叫人與那三姑六婆裡的產婆聯想到一處去,算不得世人眼裡的正經人,出城也不用像是尋常女子那般嚴格。
因此也擔心起來,“我去喊龐龍龐虎一起跟著找。”
但她剛要去,就被秦夫人拉住了,“不必了,家裡我已經差遣人去找了,更何況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真不願意露麵,要躲起來,咱們也沒法子。”她當下還有更擔心的事情呢!
明玥聽罷,不由得歎了口氣,“雲翎到底如何想的?”
秦夫人冷笑了一聲,“他要是真像個男人一樣有擔當,我還真敬他像是條漢子,可你說他男扮女裝這麼多年,算個什麼事兒,還嫁到我家去。”要不是她大哥一直身體不好,她都懷疑是被雲翎暗地裡打死的。
又說高家和雲家這婚事,是自小訂下的,她爹娘隻怕這會兒都不知道從小看著長大的雲翎,其實是個男人。
少不得是將雲家那頭罵了好一回。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情,明玥也沒回家,隻在這裡陪著秦夫人,天黑後她家的護衛來稟,各城門口都叫人看著了,既不見莫大夫,也不見雲翎的身影。
而且眼見著這就要關城門了,所以這兩人要麼就早出城了去,要麼就還在這城裡。
可是不管在哪裡,如今要找都仿若那大海撈針一般。
秦夫人這會兒心態調整了一些,見著明玥和自己守在這裡許久,有些過意不去,“叫你看笑話了,隻是此事還望你幫忙瞞著些。”到底高雲兩家,在上京也是那有頭有臉的事情,若這樣的事傳出去,還不知道會怎樣叫人笑話呢!
“這個你放心,我知曉輕重,隻不過旻川已經發現了些苗頭,怕是瞞不過。”明玥自然是應了。
秦夫人聽到她提起旻川,便道:“回去後,勞煩你在問一問旻川,桑海愛去找她,說不定透露過什麼有用的消息呢!”
若是莫大夫曾經給旻川透露過什麼消息,那再好不過了,明玥安慰了幾句,方告辭。
秦夫人的話又從身後傳來,“我家那小子,在你家住幾天,他爹不在,我這幾日也沒心情管他。”
這對於秦晚風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所以當明玥與他說,這幾日在家裡住著,跟杜子規他們一同上下學,他一蹦三尺高。
好在也還是有些良心,高興過後有些擔心地問明玥,“我娘和我舅媽沒事吧?”
“沒,不過你娘要忙著找莫大夫,這兩日沒空管你。”明玥心想怕是不能喊舅媽了。
隻是這個時候她才想起,雲翎去找莫大夫了,就算是找回來了,他一個男人也不能再隨意進自家後院教女兒們讀書了。
看來還要給孩子們重新找夫子。
要是能送去私塾該多好啊!不過明玥覺得這簡直就是春秋大夢。
晚飯後,把孩子們教給孟婆子,明玥便去找旻川。
要問她那莫大夫平日找她都聊些什麼,自然也就瞞不住她高夫子是男子的身份。
旻川聽了後,原本那宛若櫻桃般的小嘴仿佛能塞下一個大桃子,一臉震驚地看著明玥確認,“那高夫子真是男子?”
明玥頷首,“是呢,不怨華芝要罵他是混賬東西,我都想罵,居然跑咱家後院來這麼久,幸虧沒把孩子們教壞。”
旻川連連咂舌,隻歎這世界無奇不有,又朝明玥問,“秦夫人真的一點都不知他是男兒身?”
“我看那個樣子不是假的,認識這麼久,見她哭得這麼難過,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明玥現在都替他們發愁,就算雲翎真把莫大夫找回來了,又如何?難不成還能娶了她不是?
拿什麼身份去娶?一麵仔細問旻川,“桑海就沒有和你透露過什麼?”
旻川想了想,說了些沒用的線索,最後在明玥的催促下,像是才想起來一樣,“她當時說,想家了。沒準是回了老家去,可她老家挨著苗疆部落,這要回去得走十萬重山呢,她如今有了身孕,到時候沒有個男人跟著,就算是有這醫女的身份,出城進城都麻煩呢。”
是了,明玥此前隻想著她是醫女,要出城不麻煩,可若是大了肚子呢?除非她不要這孩子。
可若不要,應該也不會上演這麼一出帶球跑的戲碼了,自己悄咪咪流了就是了,反正她是個大夫,有的是法子。
不過明玥覺得她也是極有可能回老家去,便去同秦夫人說了。
隻是這連續找了幾日,也是沒有半點線索,明玥猜想多半那天就離城了吧?見秦夫人還腫著眼睛,事到如今也隻能勸她看開些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能把雲翎殺了不是?叫他騙了這麼多老老小小的。
隔日明玥又去秦家,秦夫人像是才哭過,整個人滿臉的倦意,像是一宿沒睡的樣子。
明玥見了也是心疼,“你這又何必呢?再管他們作甚?”
卻聽秦夫人說,“雲翎那混蛋昨晚回來了,他說,就當他這個人死了。”
額,這留下一堆爛攤子,就這樣走了?明玥一時有些替秦夫人生氣,難怪她的狀態這樣差。
這時候秦夫人的聲音又響起,“我與他吵了半宿,最後也隻能這樣,當他死了吧!等過一陣子我寫信回上京去,就說他染了急病沒了。”然後再買幾十斤後腿肉燒成灰燼,給裝了壇子做雲翎的骨灰帶著回上京,跟她大哥埋一起。
反正他大哥是知情的,曉得雲翎是男子之事,卻和雲翎一起瞞著大家,自己如今給他買他生前最喜歡吃的豬後腿和他一起埋著,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又說那雲翎男扮女裝,倒也不是他有意,而是他出生那年,年歲不好,欽天監那邊又說什麼災星降世,須得滅之。
“這事兒我小時候也聽說過,欽天監的人拿著羅盤到處在城裡轉,聽說還定了災星落下的位置,就在雲家那一片,但是他們那一片,那一年出生的都是姑娘家,沒有兒子,這事兒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而雲翎就是那年出生的,他娘沒法子,怕他真被燒了,硬是和他祖母一起瞞住了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他爹。
所以他爹不知情,還和高家訂了親。
秦夫人說著,歎了口氣,“這事兒,我也不該怨他,他也是個可憐人,明明是個男兒郎,卻被迫和女孩兒家們一起混玩在一處。又想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時候我被彆家的孩子推進水潭裡,還是他不要命地救我,大冬天的上來後他凍得瑟瑟發抖,怎麼也不肯在我家換衣服,那時候我們隻當他不好意思臉皮子薄。”
原來雲翎是怕露了餡兒,那可是抄家砍頭的欺君之罪了。
明玥此前顧著去生氣,倒沒有仔細去想雲翎女扮男裝的緣由,哪料想這其中居然還牽扯了欺君之罪一說。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又想雲翎就這樣死在了雍城,對他來說也算是個解脫了,往後不用再這樣女扮男裝,找個合適的身份,也可以娶了桑海。
便勸著秦夫人:“既如此,這樣說來,對雲家對他和桑海,都算是好事情,你也不必再難過了。”
秦夫人也是這樣寬慰自己的,可是想著到底還是忍不住掉眼淚。一麵與明玥說,“他打算先去和當初認識桑海的地方找,要是找不到,就去桑海的老家,若是桑海不在,他就在那裡等。”
其實明玥至今都不清楚他到底和桑海吵了什麼,桑海才決定走的,所以聽到這些話,也沒覺得雲翎有多深情。
倒是有幾分認定了他是活該,遲來是深情比草都要賤,反正往日裡沒少見他和桑海對著乾。
這事兒隨著雲翎假死,也就塵埃落定了,秦夫人將家中護衛喊回來,一個仔細叮囑,然後開始往上京寫第一封信,說雲翎得了急病。
過了三日,又寫第二封,所雲翎已經走了。
她這裡也是正兒八經買了不少後腿肉回來,放在棺材裡叫人光明正大地給抬到老菩提廟去點火給燒了。
那時候她也哭,畢竟是真哭,連盧夫人一行人都給騙了過去,真當高夫子患了急病去了。
然後盧夫人張羅著要幫忙給灼雲姐妹三找夫子。
這自然是好事情。
匆匆忙忙過完了端午,黃家居然又遭了大火,而且這一次是比上次嚴重許多,聽說那黃晟還因此受了傷。
李燼著急來稟,“還沒來得及同夫人說,那二少夫人金燕北從廟裡回來了。”哪料想這黃家就突然起火了,而且損失慘重。
這是李燼和金燕北談好了條件,她回黃家幫忙,此間事了,到時候同為西北同鄉的李燼幫她找一個新的身份,她要回西北。
至於她回西北,自然是找金家報仇,當初金家拿了黃家的一切,卻拿她來掩人耳目,害得她在黃家過得生不如死。
但那是她和金家的事情,李燼不管,他目前的任務是聽明玥的話,將黃家解決了。
所以可以肯定這火和金燕北沒有什麼關係。
隻是可惜黃家這種地方,他們想安排個把仆從進去,簡直是難於上青天。好在隔了兩日,那金燕北用風箏傳出消息,說黃家覺得連續起火兩次,是祖先們沒安頓好,所以打算提前將祖先沒安葬。
這樣一來,原本定好的日子便沒什麼用了。
明玥的計劃,也得跟著改變,可現在她在黃家祠堂上麵已經花了不少銀子,少不得是要心疼一番了,又與那李燼想旁的辦法。
隻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他們這還沒得到金燕北的消息,五月十六這日,黃家男女老少,卻都已經去往城外的葫蘆山了。
幾乎是他們出了城,金燕北的消息才遲遲送來。
明玥抬頭看著那萬裡晴空,怕是要往後再找機會了,雖然按照自己原來的計劃,也算是萬事俱備,可是天公不作美。
而且又還沒想到彆的辦法,隻怕要等下一次了。
隻是下一次,又是什麼時候?她不免是有些神魂失落,本來還以為,能將這些畜生都給殺了的,早些得個清淨。
她也沒再去商行,這個時候李燼又在學裡,這些氣無處可發泄,便回了家中,卻是覺得心口堵得難受,和孟婆子說了一聲,便進屋躺到床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她覺得自己的頭也暈乎乎的,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到屋簷外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聽到孟婆子喊烏韭,“快彆管這些被褥了,我來收,你去後院看看雞進窩了沒,馬棚上的油布要拉一下。”
然後明玥似又聽到她在那裡驚歎,“老天爺嘞,這好好的,不說今年端午水已經過了麼?怎麼就要下大雨了?”
明玥難受得厲害,有些分不清楚是夢裡還是現實,但她好像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驚雷,又覺得冷,好像是狂風從那敞開的窗戶裡灌了進來,叫她手腳冰涼,一夕間仿佛讓她以為又回到了那年大災時候。
乾旱剛結束,雨落下來就進入了冬季,那時候她也這樣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