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虎這個翻譯到底是對是錯還沒得出結論,上次來找他們交易的那個曜族人又來了。
而且是在晚上。
但是他這次帶的東西並不算多,是用一條長樹皮串著的魚乾,有十來隻,他就這樣綁在腰上,順著明玥他們通往地麵的甬道進來。
聽到甬道裡傳來動靜的時候,三師姐就一臉防備地起身,慌忙套上那雙和曜族人換來的鹿皮靴,就拿著武器開門。
卻見是個滿臉胡茬的曜族人。
但其實這人的相貌並沒有曜族人五官扁平不突出的特征,四肢也特彆的纖長,整個人看起來雖然是比大部份曜族人要高一些,但卻給人一種纖薄柔弱感覺,沒有那種曜族人的強壯結實。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樣貿然來打擾不對,急忙雙手合十,向三師姐作揖行禮。
三師姐皺著眉頭,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見他拿自己做菩薩來拜,也收了武器。又見他身上掛著那麼多魚乾,便問:“你還要換東西麼?”然後打量著對方,“我看你並不像是曜族人,會說夏王朝的話麼?”
可這男人明顯就聽不懂她的話是什麼意思,隻是以一種很懵又很著急的表情看著三師姐,隨後指了指自己腰上掛著的魚,就把樹皮解下來,遞給了三師姐。
“你等一下。”三師姐也不曉得這男人要做什麼,但可以肯定自己說的話他一樣沒懂。
這時候明玥其實已經出來了。隻有一個曜族人,三師姐在這裡她倒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她們的帳篷就進甬道第一個,的確是有些不方便,還真要考慮和外祖父他們換一換了。
孩子們睡得太沉了,要真有什麼事情,還要花時間把人揪起來。
她一邊想著,一邊也不解的看著這曜族人。
曜族人卻是在比劃,明玥和三師姐看了一回,也就看出了他比劃了一個吃東西的樣子,但吃完又做出一臉痛苦的樣子來。
說著,還拿出一個小小的鹿皮袋子,然後朝她倆湊過去。
一股難聞的藥味從那空蕩蕩的鹿皮袋子裡傳出來。
“他是需要藥?”明玥看朝三師姐,可是心裡疑惑,這些曜族人不是帶了許多藥草麼?他管自己要什麼藥?
“應該是吧?”看他剛才做了吃的那個動作後,又滿臉痛苦,可見是吃藥太苦。“可是鬼曉得他要什麼藥?咱這次帶來的藥丸有好幾種呢。”
總不能都給他吧?就帶了這麼幾條鹹魚。
明玥見著對方那滿眼的著急,“算了,各自給他一顆,救命的事情。”說罷,轉身進帳篷,片刻後將藥給取了出來。
但是曜族人看了,就更急了,一邊搖頭,一邊又比劃。可見著明玥她倆還不懂,他連忙摸出自己的靴子裡那看著已經有些鈍了的小刀。
三師姐一見著光景,忙擋到明玥跟前,哪裡曉得那曜族人竟然要往他自己身上劃。
這千鈞一發之際,明玥急忙喊住,“你是要止血,我曉得了,他要止血的藥。”
可惜那曜族人聽不懂明玥喊什麼,自殘的動作還在繼續,好在三師姐動作夠快,給他攔了下來。
而明玥又再度進入帳中,隨後取了小藥瓶給他。
這次那曜族人臉上總算帶了笑容,又跟此前一樣,雙手合十,與明玥和三師姐拜了拜,然後拿著藥忙走了。
三師姐見著對方留下的魚乾,“既然是受了傷,你給的藥丸也是好東西,可惜了這語言不通,咱也沒有法子同他說這丹藥的妙用。”歎著氣將那魚乾撿起來,“其實瞧著還是挺大一條的,聽說那山上湖裡的魚沒腥味兒。”
說罷,還拿著鼻子邊嗅了嗅。
抬起頭來卻見明玥一直盯著那甬道看,以為明玥是看那已經不見了影子的曜族人,便道:“看他那相貌,肯定是咱們夏人,興許小時候就被曜族人收養了,所以一句夏王朝的話都不會說。”
明玥卻是搖著頭,若有所思:“他們自己也是有止血草粉的,效果雖不如咱們這個止血效果好,可也犯不著這大晚上專程來找咱們換吧?”
這話倒是提醒了三師姐,一時也好奇起來,“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然後問明玥:“要不,我喊上龐虎,一起去看看?”
“看看吧,雖是言語不通,那暴風雪來前他們也來通知咱們了。”又有了那些同樣是夏王朝人的行商們做對比,明玥越發覺得這幫生在山裡的人淳樸善良。說罷,回了帳篷給三師姐取了皮裘,待她喊了龐虎過來,便塞給她,“小心些。”
他們二人出去了,明玥也沒再休息,留了一朵小小的燈火,就坐在榻邊等著。
大約是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龐虎一個人回來了,這夜間外麵的溫度更低,他的眉毛上竟然都結了霜花。
“三師姐呢?”明玥聽到甬道有動靜的時候,就趕緊起身出來瞧。
龐虎脫下那笨重的襖子,“對麵有個產婦,生了孩子,應該是大出血了。”
明玥這才想起來,當初是瞧見了一個大著肚子的產婦。
曜族人時常過著那在山裡遷移的日子,一個部落並不會長久留在一個地方,也沒有自己專屬的地盤,他們是沒有那種領地意識。
所以經常遷移,一個部落總不會因為一個即將生產的婦人而耽誤遷移的時間。
也是如此,久而久之,即將生產的女人大著肚子下山來,也不是什麼問題了。
所以剛才那個曜族人是覺得這裡的止血藥能對那大出血有用?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這女人生孩子猶如過鬼門關一般,這樣的大出血,即便是那個世界也不見得百分百能救。
而且就這個世界而言,壓根就沒有可以搶救的環境和條件,更不要說此刻他們被困在這冰天雪地裡了。
“那現在怎麼說?”明玥又急忙問。
龐虎搖著頭,“大人是沒了,他們那邊就幾個女人,這會兒按照他們部落規矩在給那產婦收殮,三師姐那頭抱著孩子呢,孩子涼颼颼的,她給放在懷裡捂著。隻是他們帶來的鹿嬌氣,整日關在那雪帳篷裡,又不願意吃乾草,不產奶,三師姐便叫我過來,弄些牛乳過去。”
來這布雲河邊的路途多是險境,有幾處海拔還高,又有雪山,所以她這些貨物原本就是沈煜用犛牛安排運送來的。
曉得明玥和孩子們喜歡喝奶茶,這裡也沒羊,就給留了兩頭產奶的犛牛在這裡。
如今和馬匹們擠在一個帳篷裡呢!
明玥聽得這話,“你先歇會兒,我去擠。”這活兒是柳師兄的,他原本跟著來,就是負責大家的夥食。
所以每天早上那擠奶的活都是他去做。
但這會兒已經晚,他多半已經歇下,明玥想著白日裡他還要管這麼多人的兩餐。
也不好去打擾。
這會兒外麵實在太冷了,龐虎也不客氣,他現在還覺得手腳不大有知覺,“我暖一會兒,夫人好了叫我。”
明玥應了聲,拿了小桶就掌著那油燈就往最深處關押牲畜的帳篷去。
不過這各帳篷裡住著的,那都是有武功在身的,她這樣過去,便再怎麼輕腳輕手,但還是弄出了些動靜。
很快柳師兄也起來了,將她手裡的桶接了過去,“你幫我掌燈就好,這活你哪裡會?”
明玥的確沒做過這等事兒,而且看著那小山一般的犛牛,也是有些害怕的,這會兒自然是沒有去逞英雄,隻將燈湊到前麵去。
犛牛大概不滿這個時候被打擾,畢竟它們也有自己的生物鐘,更何況柳師兄自來都是每天早上來擠奶。
這個時候明顯是提前了,因此在那裡掙紮,折騰了半響才得了估計小半壺。
“罷了,瞧著是少,但想來那剛出生的娃兒,也吃不得多少。”明玥見犛牛也不大配合,隻作罷,怕再繼續擠奶惹怒了犛牛。
柳師兄應著聲,喂了些料草,有些擔憂:“咱們倒是沾了批貨的光,不缺吃少穿,可是草料卻堅持不得幾日了。”
當時也沒想著這都開市了,還忽然來了暴風雪,原本想著還可以在周邊草叢裡牧馬的。
都想好了自己攤位要不了那麼多小工,到時候安排幾個孩子去牧馬。
明玥心裡也是為此事擔憂的,但如今也想不得這麼多,“實在不行,隻能去冒險割了樺樹枝。”現在雪地裡能看到的唯一植物,也就是這些稀稀落落的樺樹沒有完全被大雪埋的樺樹尖尖了。
要是沒有這雪的話,興許這兩日都能見著丁點的綠葉了。
但即便是沒有葉子,也沒法,這是如今能找到的唯一植物。
柳師兄歎氣,沒再說這事兒,隻問明玥,“還叫龐虎去麼?”這會兒外頭凍得厲害,叫他連續跑來跑去,怕出事。
明玥也有些擔心,“我叫龐龍過去吧。”
這廂路過他們那帳篷的時候,喊了一聲,果然出來的是龐龍,“夫人我送去就好。”他也擔心自己的弟弟。
明玥點了點頭,“彆嫌臃腫,到洞口那該穿的都穿上。”外頭嗬氣成霜,隻怕也是零下二十度左右了。
而且這溫度隻有往下降沒有升的跡象,隻怕一會兒還更低。
龐虎很快去了,這次去的時間久,明玥眼見著自己那小半勺燈油都要燒沒了,還不見人來,一時也是焦慮起來。
好在沒過多會兒,外頭傳來了動靜。
三師姐和龐龍都回來了,兩人身上眉毛和額前的頭發都全是冰渣子。
明玥隻叫龐龍快些去休息,拉了三師姐進來,給她拍掉那些冰渣子,又將放在被子裡的湯婆子冒拿出來塞給她。“溫度又低了吧?”
三師姐沒敢馬上到榻上去,她們五個擠在一處,怕把那寒氣度給睡夢中的孩子們,隻和明玥在榻前坐著先暖一會兒。
聽到明玥問,“是了,明日怕是不能出去了,也不曉得那奶夠不夠管到後天。”
又與明玥說,那產婦怎樣可憐。屍體倒是叫那些曜族女人給她收拾乾淨了,但是按照他們的規矩要冰葬。
裝在白布袋子裡,掛到那冰川上最陡峭的地方,然後時光流轉,那冰川蔓延,自然就將掛在那裡的屍體給冰封在裡麵了。
但這會兒出不去,那屍體就隻能放在他們帳篷外麵。
兩人歎了口氣,又道了一會兒和曜族人交流困難的問題。
三師姐方才說的這冰葬之事,還是在那頭聽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弄懂的。
話說明玥他們被困在這布雲河邊上,那宮蘭亭的軍營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雖是有足夠的糧草和兵馬,但這會兒也一樣被困在河邊寸步難移,哪怕曉得明玥他們就在下遊不過半天的路程,但根本就出不去。
而且他來這青丘州這麼幾年,也是頭一次經曆這樣大的暴風雪,幾乎將這個世界都冰封了一般。
他們的棉衣也根本不足以防禦外麵的寒涼,所以他即便曉得自己身為將領,該排除萬難去下遊那河邊救人才對。
可他更清楚,隻要他們敢走出去,莫說這些將士,即便是他自己有雲綺給準備的皮裘,但也不見得能在外麵撐一炷香的時間。
所以哪怕曉得自己的兒子也在下遊,可也不能拿將士們的性命來開玩笑。
如今也隻能乾焦急。
他這大營離蓮城也是有幾天的路程,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所以這寒風一吹,涼意也是卷到了蓮城這頭。
那滿城才有的春意一時間都化為冬雪。
這裡是沒有暴風雪,但這些天裡也斷斷續續下了幾場雪,沈煜忙叫人去打聽布雲河邊上的消息,可笑那人根本就走不過去,那邊完全就是一個被大雪冰封的神秘世界,鳥飛過去都被瞬間凍得硬邦邦的。
他先是著急,但後來一想,明玥他們物資足夠,而且曜族人就在邊上。
對於這樣的暴風雪,可能夏王朝人覺得是惡夢,但是曜族人在山上的時候,一輩子總要遇到幾次的。
所以他們有的是對抗這暴風雪的法子,即便是語言不通沒有辦法告訴明玥他們,但想來明玥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主要是他就算是現在奮不顧身跑去,血肉之軀,隻怕沒到布雲河就死在那途中了。
而且一人之力,也不能改變什麼。
這個時候沈煜對老天爺是怨恨的,雖然這樣的天災每年都發生在普天之下各地方,但他還是怒。
惱怒了總是需要一個發泄點的。
所以也是全力將注意力放在那這案子上,如此隻有忙碌起來,他才能少憂心明玥他們一行人。
因此這城中風聲鶴唳,不單是因為這開春後忽然來的飄雪,還有那些個與鹽田有關係的人,一個個都出了事情。
曹樂蘭見過她爹的諸多肮臟手段,她知道這報應遲早要來,但是現在她根本就顧不上。
那日說要帶著自己私奔的李置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起先她沒在乎,以為李置是生自己的氣,故意躲著。
直至聽到她爹也在找李置,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可是她卻無從去找,李置整個人就像是從這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有些絕望,也很難過,但其實更喜歡李置像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逃了。
可是李置要走,不可能什麼都不帶。
所以在找了幾天後,隨著這幾場雪落下,走投無路的她隻能將目光放在沈煜的身上,因為李置提過要去找沈煜。
於是開始往沈家打探。
她想見那沈夫人一麵,哪怕能從她口中尋得隻言片語也行。
可卻被告知那沈夫人如今在布雲河邊上,隻怕是生死難料呢!於是便去找那與沈夫人交好的秦夫人和雲綺。
但兩人都不見客。
她們兩家的兒子都跟著明玥在布雲河邊上呢!是死是活都不曉得,哪裡得空見她?
尤其是雲綺,她不但大兒子在那布雲河邊上,連丈夫也在那裡。
兒子那裡她倒是不擔心,叫她不放心的反而是軍營裡的丈夫。
那軍營裡的棉衣是能禦寒,可是如今那布雲河一片變成了的那樣的極寒之地,那棉衣如何抵擋得住這些寒意?
尤其是和聶夫人聽從沈家那邊來送消息的人說,沈煜打發去探尋消息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過去,那放出去送信的信鴿,飛過去還沒脫離大家的視線,就直挺挺地從半空掉落。
落下來的時候羽毛下麵已經沒了半點熱氣,屍體硬邦邦的。
聶夫人也是為此哭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