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虎高大的身影從門口出現,見著暖廳裡還有客人,想抱拳點了點頭,這才朝明玥望過來,“稟夫人,絳州金家家主求見。”
金家早就易了主,聽說是個女流。
明玥當時便想到是誰了。
隻怕便是當初被金家犧牲,嫁到黃家去的金燕北。
不過她這麼久才來拜訪,莫不是才平定了她族中之事?
陳馥蘭原本見到這龐虎,眼睛就忍不住偷偷往他身上瞧,聽得他的話,忙起身朝明玥告辭,“今日多謝嬸嬸,既然您有客,改日馥蘭再來請安。”
明玥輕點著頭,一麵回著龐虎,“直接請過來吧。”然後才朝陳馥蘭看去,“不必同我這樣客氣,我今日說的話,雖不是什麼金科玉律,但卻也是我這些年的經驗,你且要放在心上,咱們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才有這好機會做生意,可便是工人們和咱們,也是一樣的性命,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不求真能一視同仁,但萬要替他們多想。謹記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馥蘭牢記在心了,嬸嬸放心。”然後告辭,急忙出去,卻見那龐虎已經不見了身影,心中難免是有些失望,但又有些震撼。
畢竟今日明玥的這些話,她是從來沒有從一個女流的口中聽說過。
似乎女人的口裡,聽到的都是誰家夫君高升了,兒子出息女兒嫁得好,今日胭脂不錯明日約起聽戲。
所以她一下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概會因為這竹篾坊而發生轉折,往後身邊的女人們,要聊的也不止是胭脂水粉和相公兒女了。
也許話題裡,也會像是今日同沈夫人一樣的對話。
又或者許多年後,自己也能這樣同自己的晚輩說。
她沒追上龐虎,但是卻在快到抱廈的時候,見到了龐虎,此事他正引著一位英氣成熟的女人走來。
錯開的時候,龐虎同她點頭打招呼,她福身回了一禮,等人走遠了這才收回目光。
方發現那女人竟然是婦人裝扮,隻是雖看著秀氣,那眉眼裡卻滿是精明,但也美貌。
雖不如沈夫人絕色的容貌,但卻也是讓陳馥蘭羨慕的那種英氣和優雅共存的端莊。
她收回目光,想起剛才龐虎的話,不是說絳州金家的家主麼?竟是位夫人。
不過她不了解這些西北的世家,便沒放在心上。
而明玥這邊,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金燕北。當初金燕北離開黃家後,隻拿了新的名碟回西北,明玥從未想到,她一個弱女子竟然真的能憑著一雙素手傾覆了整個金家,更是穩穩坐上了家主之位。
與這金燕北比起來,自己如今在商業上算是小有成就,但不得不說,沾的都是沈煜的光。
若沒有沈煜這個相公,即便是自己有多好的商業才能和點子,也難以實行。
所以對於這金燕北,明玥心裡也是由衷佩服的。
隻是金燕北見到她後,向來沉穩的她竟然有些愣住了,都忘記回禮,一雙眼角飛斜上揚的鳳眸怔怔地看著明玥。
“金家主?”龐虎早就退了出去,是阿酒捧茶進來,見到她如此失態,便喚了一聲。
金燕北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從容淡定地朝明玥行了一禮,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便說,李家在這西北,雖不是天子,但也算得上一方土皇帝了,誰也不會來接這吃力不討好的案子。”
她原本想不通,沈煜已經辦了青丘州鹽田的案子,也是對得上君王厚愛,配得上那皇恩浩蕩,將他連連升階。
卻沒想到沈煜趁熱打鐵,居然將李家就給攔腰折了。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龐然大物一般的李家,還有臨安長公主,卻這樣簡單就折在了沈煜這個年輕的官員手中。
雖然沈煜現在也是三品的西北節度使,但是除了這官階之外,連半點兵權都沒有,李家原來的一切也都在二皇子手裡。
所以很不解,沈煜這也賣力究竟是為了什麼?可是現在金燕北看到明玥後,就悟了。
她又想起旻川。
所以沈煜是為了眼前的明玥,李家的覆滅,不是他給朝廷儘忠儘責,而是為了他的妻子。
李家的事情,金燕北在接管金家之後,就知曉了些。
比如早就曉得,那李家捧月殿裡的嫡小姐上官明月,其實是個假的。
她以前不解,為何是假的,但是現在看到明玥,哪裡還有什麼不懂?
她以前,也是見過那臨安長公主的。
而這一刻,她是極其羨慕明玥的,同時心裡也莫名有些難受。
其實金燕北早就和沈煜聯係上了。當沈煜說,要讓金家成為這西北世家之首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和沈煜是一樣的人,他們不甘平凡,哪怕出生卑微也不會任由命運安排。
他們有一樣的野心,是那樣默契。
所以她將沈煜引為知己。
但因為,她能浴火重生,能從黃家逃出生天,沒有明玥一手策劃的話,那就沒有現在的金燕北。
因此哪怕她曾經動過那樣不該動的心思,覺得沈煜這樣的人,應該是自己這樣的女人才配和他並肩而立。
可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金燕北將這個心思掩在了心底。
但仰慕一個人,時間久了,總是會變質,成了愛慕。
尤其是她此刻看到了明玥,明白了沈煜那樣對李家是因為明玥,心中還是忍不住伸出一股濃濃的羨慕。
甚至夾雜著些嫉妒。
“那時走得匆忙,還不曾拜謝沈夫人的救命之恩!”她收回思緒,朝明玥盈盈一拜。
“金家主客氣。”明玥虛扶一把,請她上座,方問起,“不知金家主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阿酒將茶奉上,一麵也偷偷打量這金燕北,畢竟她從金家舍棄的庶女,嫁到黃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後還能反殺了整個金家。
雖然這前有夫人救她,後又有主子暗中幫忙,但阿酒還是十分佩服她。
可也有些不喜歡她,聽說她曾經從絳州跑到雙月州,邀主子對月飲酒!
當然,阿酒是從雙鏡他們口中得知的。
不過主子給拒絕了,不然阿酒一定會告訴明玥的。
不但如此,她還試圖送給主子荷包。
荷包那是什麼?那是貼身之物啊!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送主子荷包,這不是明擺著有些非分之想麼?
幸好主子沒有糊塗。
所以阿酒雖是好奇,但更多的還是對金燕北的防備。
金燕北其實隻是路過這青丘州,但不知怎麼想的,忽然想來這雍城,見一見明玥,自己這個當年的救命恩人,似乎真的能配得上沈煜那樣神仙一般的驚鴻人物。
可是現在她猜到了沈煜為何對付李家,隻覺得自己此番來便是自取其辱。
而她此刻的沉默和臉上那幾番變幻,且看起來並不算高興的神情,讓明玥開口問道:“你見過我母親吧?”
金燕北一愣,旋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少年時候,盂蘭會遠遠見過一次。”末了,又添了一句:“夫人與長公主,的確是像極了。”
明玥微微一笑,雖不知道阿酒為何對金燕北那樣戒備,但這金燕北給自己和想象中的感覺也不一樣,好像沒有那樣好。
金燕北磕磕絆絆地找了借口,隻說是來道謝當日的救命之恩,甚至還是奉上了謝禮。
隻是明玥倒不缺她這份謝禮,反而是金燕北自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說了沒幾句話,便告辭離去了。
明玥見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這才將目光落到阿酒的身上,“你知道她?”按照常理,阿酒幾乎在自己身邊,對於西北這些世家是不了解的,可是她對金燕北不對勁。
要說她金燕北漂亮,的確是美的,但是沈煜並不在府上。
二來,金燕北一個婦人罷了,來自己這府上未婚又美貌的姑娘不少,可不曾阿酒這樣戒備著她。
所以依一個女人的直覺和第六感而言,明玥總覺得這金燕北有些不對勁!阿酒必然是瞞了自己什麼。
“不知道。”阿酒回答得很果斷,隻是那一雙眼睛卻四處飄忽,壓根就不敢與明玥對視。
“嗬。阿酒長大了,有事還會瞞著我了。”明玥輕笑一聲,口氣裡含有失望之態。
這一下讓阿酒緊張起來,堅決不承認:“夫人我沒有。”
“那你說,你為何如此防備金燕北?還有,她知道我的身份,你卻沒有什麼反應,正常情況下,你不是該去將她綁了麼?”雖不至於滅口,但肯定不會讓她出這門的。
所以明玥猜測,沈煜可能有些事情瞞著自己。
她這一番話,讓阿酒啞口無言,支支吾吾半天,才緩緩道:“主子原來是打算將扶持她成為這西北世家之首的,但是她好像誤會了主子的意思。”
“哦,原賴如此啊。”明玥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但是阿酒卻覺得,自己大抵是闖大禍了。尤其是聽到明玥用這樣輕描淡寫的口氣,於是緊張不已,連忙解釋道:“不過夫人放心,主子幾乎不見她,她送主子的東西,主子也沒收。”並且已經不打算讓金家成為西北世家之首了。
“還送東西了呀。”明玥隻覺得倒是新鮮,畢竟沈煜這樣出色的男人,彆說他還是年少英才,有著狀元郎的光環籠罩,就他那一張臉出門在外,就不曉得要引得多少女人垂涎了。
但這一直以來,自己從未聽過關於他的花邊傳聞,顯然是他自己處理乾淨了。
這還是頭一次,還特麼是自己曾經救過的人。
所以這心裡的感覺其實是真的不大好。
不過好在,沈煜並沒有糊塗,果然這個男人的心裡,事業才是主要的,情情愛愛就那麼點,都叫自己占滿了。
這樣一想,明玥倒也不難受了。
但是因為沈煜像是幫自己一樣去幫另外一個女人,好像還是有些不舒服。
阿酒見垂眸不語,心裡有些發毛,急得快哭了:“主子和她之間,必然是沒有什麼,更何況主子那樣忙,選她也不過是因為夫人您曾經救過她,這也合作起來方便些罷了,用不著那樣防備。”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那金燕北居然生了這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