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進來的時候,見著自家相公瘦了一大圈,此刻正狼吞虎咽的,不知道的隻怕還以為是哪裡來的災民呢!
她上前去,一麵與他盛了一碗湯,少不得是要說上一兩句的:“你在外更是要保重身體才是,總是這樣上頓飽下頓饑,彆到時候把身子壞了去。”
顧大人一臉無奈,“剛在田裡,收到消息就急忙來。”他到底是怕阿蒲出事。
當下匆匆扒了飯,一口將顧夫人給盛的湯儘數給喝了,便擦著嘴起身道:“走吧,去瞧一瞧。”
顧夫人頷首,隻朝顧宴示意了一眼,一家三口朝著後院去。
家裡的老仆們,如今年長了,都聚在一處的小院子裡養老,所以並不知曉此事。
顧大人也趁機叮囑下麵的奴仆們,“小姐是他們幾位看著長大的,小姐去時,幾位老人家已經十分難受了,這如今有人冒充小姐的事,萬不可在他們的麵前提。”
家裡的奴仆自然是應了,孰輕孰重他們是曉得的。
而一家三口到了後院,隻進了那小廳裡,讓人先把顧淡濃帶來。
如今應該叫林瓏。
她當初要跟著林家走,另外辦身份名碟的時候,就給她改了姓,那麼喜歡林家,就姓林好了。
至於這個瓏字,是取自於她這淡濃中的濃,然後換了一個字。
她孩子小,自己又瘦又黑又老,嘴巴也沒像是林家母子那樣囂張惡心,所以家裡的仆人到沒有綁了她,隻單獨關在另外的小屋子裡。
如今她抱著孩子進來,顧大人就屏退了奴仆們。
而林瓏看到父母和弟弟,那眼角已經長出幾絲皺紋的她立即露出高興的表情,連忙就要將那滿是汙垢的繈褓抱著往前去,“爹娘,阿宴,你們看這是我的女兒妞妞。爹爹給取個名字吧,林郎讀書少,還沒取名字呢!”
她真真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似乎從前將顧夫人險些氣死的事情不曾發生,那樣理所應當。
甚至還要同顧家三口分享這個喜悅。
隻是卻不知道顧家三人看到她這副連青丘州鄉下村婦都不如的樣子,而且這才一年時間不到,她居然老成了那將近三十歲的樣子。
她今年也才十六啊!
要說顧家夫妻不心痛,那是假的。但是恨鐵不成鋼更多!
尤其是顧夫人,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即便是家裡從前不寬裕,很多事情需要自己親自動手,但因為林瓏是女兒,所以顧夫人也是特意嬌慣了些,分派給她的總是最輕巧的活兒。有什麼好吃的,也是先僅著她來。
窮雖窮,但是自己和相公是真的把她捧在手裡養,放在心裡疼愛的,那時候不說是什麼國色天香,但也有著滿麵的紅光和清春朝氣。
可是現在站在自己的麵前的這林瓏,仿佛和自己一般年紀一樣,哪裡還有什麼母女的樣子?但最叫顧夫人心裡難過的,不是女兒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老成了這個樣子,而是女兒那樂在其中的樣子。
顧大人和顧宴也是一樣,斷然沒有想到,玲瓏會變成了這副樣子,穿著破爛就算了,那鞋子都露出了腳趾,也虧得是夏天,若是冬日的話,隻怕早就給凍壞了。
更要命的是,她那滿是汙垢的繈褓裡,是個麵黃肌瘦的嬰兒。
顧大人心裡難過,便是這青丘州的乞丐,也不至於如此啊!他心裡那個恨,更恨女兒不成器。
躲開她遞過來的孩子,“林姑娘自重,我們家女兒已經去世了。”
林瓏聽得這話,動作不由得一怔,僵在了原地,不過旋即就反應過來,“我知道爹娘還怨我當初的選擇,可是女兒真的不後悔。”
不後悔那現在又是作甚?顧宴心中冷笑。但卻是心疼那繈褓裡的孩子,他也是見過奶娃娃的,比如秦晚風的弟弟秦果果,人家還沒出月子的時候,都比姐姐繈褓裡的這孩子要白白胖胖有精神。
所以他這個時候有些怨恨姐姐,若是她不要糊裡糊塗跟了林福生,正兒八經嫁了人,那麼她的孩子此刻必然不是這個樣子?他想不通,姐姐自己要自甘下賤過苦日子,為何還要連累這無辜的孩子呢?
而這個時候,顧宴抱著孩子走到他的麵前,“阿宴,你以前不是說要保護姐姐一輩子麼?”
“我姐姐,不在了。”簡單的幾個字,顧宴卻像是用儘了全部的力氣才能說出來一樣。這一刻他大概是能感同身受當初母親活活被氣病的感覺了。
林瓏聽到這話,眼眶不免是紅了,最後不甘心地看朝顧夫人:“娘,您也不認我了麼?”
顧夫人想認,可是她現在幾乎在平崀山,接觸的人多,眼界眼寬廣了。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不但是孩子他娘,丈夫的妻子,更是自己。
而且顧夫人自己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和節奏,因此她就更不想再病了,自然是不會再為了一個一而再再而三傷自己的女兒上心。
因此表情和目光都很淡漠,“林姑娘,我夫君和兒子說得很清楚了,我女兒已經不在了,你若不信,可去我家小堂屋裡看,裡麵還供奉著牌位呢!”
顧夫人是林瓏全部的希望,在聽到她的話後,心裡一陣難過,蹌踉一退,冷笑一聲,“林郎說得對,你們這種當官的人,都是冷血無情的,親情在你們眼裡一文不值,虧得我們還這樣跋山涉水回來和你們分享喜悅。”
說罷,滿臉失望地看著繈褓裡的孩子,“妞妞,你從此以後沒有外祖父外祖母,也沒有舅舅了,他們不認你啊!”
顧夫人聽到這話,實在是無法想象,從前也算得上知書達理的女兒,怎麼如今竟然這樣蠻不講理黑白不分?當即也是氣得口不擇言了,“你要真的為了孩子小,就不該帶著這麼小的孩子出遠門,你看看那孩子都瘦成了什麼樣子?你難道就不怕那路上她出個萬一麼?到時候你上哪裡找大夫去?”
但是這話到了林瓏的耳中,竟然變成了旁的意思。隻見林瓏滿臉怒火地朝顧夫人瞪過去,“你不認我們就算了,為何還要這樣歹毒?詛咒我的孩子?”
顧宴見她這樣吼母親,自然是不高興,倏然起身道:“你彆黑白不分,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你懷裡的孩子,像是這個月份該有的樣子麼?”
顧淡濃當然知道,但卻覺得委屈不已,“我能怎麼辦?家裡沒了錢,我沒出月子就要給人漿洗衣裳討日子,又要照顧婆母,還要服侍林郎,我就是生了十隻八隻手也忙不過來,可不像你們,如今過了好日子,府裡一下雇傭了這麼多奴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她前麵的話,本來叫顧家三口心疼不已的,哪裡曉得林瓏這後麵,竟然又陰陽怪氣地嘲風起了顧家。
顧大人氣得話都說不上來,這會兒反而讓看開了的顧夫人給他順氣,那顧宴則氣得反駁道:“那林福生死了麼?好手好腳讓你一個才生了孩子的產婦去賺錢?還有那林家老太太我看著精神抖擻的,如何要你來照顧了?再有,你們走的時候,給了家裡幾乎所有的銀子。那些銀子雖不能叫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但隻要運用得當,到了老家,置辦房屋鋪麵,做點小生意,是能糊口的,不可能讓你們吃了上頓沒下頓。”
林瓏此刻隻顧著同顧宴爭辯,壓根沒有發現顧若清此刻被氣得臉色蒼白嘴唇發青的樣子。“你以為生意那樣好做啊?林郎人又老實,你們那點銀子沒兩個月,就叫人騙了大半去,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她這說起林福生叫人騙,那口氣仿佛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一樣。
卻不知道,林福生哪裡做什麼生意了?那些日子早出晚歸,甚至一出去幾天不回來,其實是夜宿在那花街柳巷裡了。
那裡就是個銷金窟,就是有什麼金山銀山的,很快就會花完。
更不要說他們那手裡銀子就幾百兩罷了。
而顧宴此刻已經沒拿眼神看她了,而是心急如焚地扶著父親,一麵喊著母親道:“讓人找大夫。”
本來想叫人直接把林瓏他們直接趕走,但又擔心他們這樣混不講理,跑去衙門裡擊鼓鳴冤。
到時候丟了顧家臉麵是小,就怕他們再說出什麼話來氣著父母。
於是便命人將其繼續關起來。
顧若清這裡,是真的被氣到了,大夫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那進的氣比喘出來的還要多。
顧夫人在一旁都急哭了,隻緊緊抓著她的手,“相公,你千萬彆出事啊!”她現在也曉得了,自己暈到的時候,隻怕丈夫兒子也是這般心情。
隻恨不得痛都在自己的身上。
她這裡心急如焚地守在床邊,也虧得顧宴自來是個沉著冷靜的性子,不然隻怕是要亂了套的。
而顧若清在大夫來紮針後,好了許多,總算能順暢呼吸了,此刻顧宴已經領大夫到隔壁開藥方去了。
顧若清這有些哽咽道:“她真是來討債的,我是做了什麼孽,怎麼就養出了這樣一個好賴不分的。”
顧夫人見此,心裡也難受,鼻子一酸,眼淚也掉了下來,勸著:“就當沒有生養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