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能在腦子裡描繪出這樣一幅景象,他一直戲弄地觀察著顏如玉的言行舉止,就像是街邊的耍猴,又好像是有趣的小雀,總之不當是對等的東西。在終於玩弄夠後,他戲耍般地在下一次出現時瞬移到顏如玉的耳邊,輕輕地說:“許久不曾有人讓我等夠三日。”
顏如玉受驚地竄開,猛地回頭。
看到了一個……人?
那應當是人嗎?
身影透明,若隱若現,一身極其繁複宛如祭袍的寬大白袍,袖口滾金邊的紋路宛如法陣又似雲紋,顯得更為出塵華貴。可那張臉卻是冰冷如玉,硬朗的棱角讓人心生畏懼,望一眼,便仿佛從骨髓縫裡都泛起了寒意。
像是剛才蘊含的笑意已經全然收斂。
是,公孫諶。
顏如玉從未想過自己和主角大佬的見麵會是在這麼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儘管之前的兩次“見麵”都異常不健康。
不管是骷髏頭還是碾碎肩膀都有哪裡不對啊!
顏如玉硬著頭皮說道:“仙上如此英姿,小兒不敢褻瀆,讓這般汙穢姿容汙了眼。”我不行了大佬,大佬你彆靠那麼近!
誠然公孫諶俊朗好看,可那雙濃黑的眼眸卻讓人望而生畏,仿若藏身暗冥無底的幽涼。這頭凶煞之物偏生套著人皮顯出幾分人樣,可剛才的話,讓顏如玉早就恢複的肩膀開始他媽隱隱作痛了!
肉.體記憶,無法。
“原是如此。”
公孫諶慢悠悠拖長著嗓音。
他越靠越近,便有一股似有似無的腐朽血腥味傳來,這些年嬌養慣了的顏如玉壓根受不住,咽喉反射下意識既想吐。
在沒攔住身體的自發反應的瞬間,他便覺不好!
“嗬嗬……”顏如玉被一隻蒼白透白的大手掐住脖子拎起來,窒息的痛苦讓他掙紮了起來,忍不住踢著腿。
像是覺得這孱弱的掙紮很是有意思,公孫諶笑了,卻是比起幾日前更森冷可怖的殺意。
“我……”顏如玉掙紮著擠出兩三個字,“殺了我,就破碎……了……你不一定還,能活……”他唇麵發紫,人哆哆嗦嗦打起了擺子,呼吸逐漸微弱了下去。
他從未有如此鮮明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你在威脅我?”
公孫諶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肆意大笑在寂靜的亂葬崗上空回蕩。
亂葬崗是彆樣的安靜。
這份安靜過於異樣,若非顏如玉將將出現的時候,就在生死之間,他也應當會發現這其中悄然的變化。
亂葬崗這一片寬闊無邊的天地不知有多少屍體,不知有多少亡魂……他們死而複蘇,猶如不死。在每一個夜晚,在每一次顏如玉入夢的時候,那鮮活的肉.欲聳動著他們,如同惡欲窺探。
公孫諶嫌吵。
數日前,他悄無聲息自無字碑上的骷髏幻化出人形,一躍追逐著那些潰敗的不死者。
他捏碎了每一具白骨的腦袋,撕裂了每一個亡魂的殘軀……這處有不知其數的不死者,卻悉數在那一夜被絞殺得徹底。此地有無數凶煞之意,被鎮壓了不知多少年的惡念反撲,勢必要拖他入水。
可是半瘋半癲的公孫諶卻是混不在意,甚至在血紅腥臭中開懷大笑,儘情吸納無數膨脹的惡意,攪得這片天地不得安寧。
像是在發泄這無數年鎮壓的不快,又像是當真享受殺戮的快意,死而複蘇的不死者被一一碾碎,踩爆的眼珠在腳底摩擦,與之同行的乃是墓室內齊齊大作的鐵鎖聲——
隻是禁錮的對象已然不見。
那日顏如玉一頭紮進來,沒被暴走的公孫諶碾碎,已經是萬幸。
可是他為何那瞬間會手下留情?公孫諶驟然收斂笑意,陰鬱地看著顏如玉那張狼狽不堪的臉。
但以公孫諶的眼光來看,倒是覺得這般時候,也是好看的。
就像是垂死的白鶴,可憐又可愛。
就在公孫諶手指收緊,當真要捏死這可憐的白鶴時,一股無名的暖流自他的掌心竄進體內。先是柔軟,繼而熾熱感肆虐,仿若滾燙的濃漿。絕望痛苦反而讓其透出脆弱的美麗,平生出一種徹底碾碎摧毀的惡念。
感覺?自他從墓中複蘇以來,他還從未有過任何的知覺。
渾身素白的公孫諶鬆開手,任由這隻垂死的白鶴摔落在地,可冰涼的呼吸打在他的臉上。他竟是懸浮著,肆意貼近打量著顏如玉。
…
又是夢。
年且二十六的公孫諶漠然想。
那是純黑、暴虐、凶煞交織的森冷噩夢。
唯有永夜。
枯萎森然的大墓禁錮著可怖的骸骨,縱然過去了千百年,乖戾暴虐的氣息依舊強橫,震懾著此處的無數不死者。
他感覺到濃濃的憎惡。
撕裂萬物的殺意在心頭湧動,血液的腥氣就在鼻尖,匍匐的生靈乃是礙眼的絆腳石,一切皆是障礙。腐朽、封閉的空間內,沉積了過久的淒厲惡意不甘翻湧著,衝擊著禁錮的森白巨棺,無數鐵鎖齊齊震動,再以無比的威勢鎮壓——
“我怎麼抱著個骷髏頭?!”
驚呼的嗓音。
“救命——”
聒噪,驚恐的慘叫。
“跑錯方向了,可惡……”
無奈自嘲。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我精神恍惚那會真挖了人的墳起了人的棺?”
乾淨,香甜,純潔,柔軟的肢體,鮮活的氣息撲麵而來。那麼柔弱,纖細到一捏就斷的脖頸顫巍巍,肩膀微微發顫,像是已經知曉厄運的襲擊。像極了孱弱、可憐,卻不得不揚起纖長脖頸的白鶴。
是夢。
床榻上平躺的人微微蹙眉。
那哀憐的痛苦呻.吟有些許動聽。
白骨亮起兩團森綠鬼火。
是骨骼。
公孫諶睜開眼。
是人。
森然噩夢中,軟和床鋪上,平躺的公孫諶悄無聲息坐了起來。
他和衣而眠不過一刻,起身出門時,奴仆悉數跪下不敢直視,直到那道漆黑的身影消失在門穴外,才軟倒在地。
儘管公孫諶沒有刻意外露氣息,他們卻過分畏懼。
昏暗經閣內,身著黑衣的公孫諶正在翻檢著什麼,最終在最疙瘩角落裡,尋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許是不耐,他微一揮手,那卷宗便“啪”一聲在他的麵前徹底打開。
公孫諶蒼白的手指在卷宗上滑過。
【史載,天樂三十八年,東遊大陸遇劫,牡華天宗自願設陣抵劫,殉陣者……】
往下,指尖停住。
——顏如玉。
公孫諶麵無表情。
他的視線落在顏如玉的生平記載上。
一個死在六十年前的……廢物,寥寥兩行字就記住了他的一生。
為何會頻繁出現在他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