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嗒!
顏如玉恍惚回過神來,他看著四麵乳白的通道,卻尋不到公孫諶的蹤影。
奇怪?
孤身少年茫然四顧。
有水聲。
啪嗒——
寂靜的乳白通道裡,有什麼地方在滴水。
顏如玉獨自一人站在這裡渾噩半醒,他困擾地,猶豫地往前小步小步走著,跌跌撞撞,尋不到方向。
他依稀記得,他們現在還在魂石山脈的入口。
魂石山脈有道密封入口,隻在徹底無水的時候才能打開,公孫諶強行破關時,水牆兩側的魔獸衝擊得越發凶狠。不過片刻,那看著封閉的山脈就霍然露出了一個圓窄的穴口。
那時的顏如玉表示要一人獨美自己走,他不敢再在黑大佬身上賴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出點意外。
公孫諶在前,顏如玉在後。
他們深入了魂石山脈,那乳白的魂石並不足夠堅硬,當公孫諶破開劍縫,足夠他們通行的時候,那久久懸掛的水牆破裂,自高懸砸落,隔離許久的水下魔獸咆哮起來,迅猛地追咬過去,奈何那道入口很快就關閉,再也尋摸不到。
顏如玉咂摸了一下,吃了閉門羹的感覺,想必會讓它們愈發不爽罷。
小鮫人從腰間爬到顏如玉的肩膀上,帶著鱗片的小手吧嗒住他的脖子,小聲說道:“危險。”
小鮫人的預知,讓顏如玉有些擔憂。
他跟在公孫諶的身後打量著乳白的通道,魂石山脈的通道不同外麵的濕滑,反而更顯乾燥。然通道看起來像是天然形成的,顏如玉的手指摸上去,沒有感覺到任何人工的痕跡。
當成百上千的魂石聚集在一處後,小花精整隻都飄飄欲仙起來,醉倒在了顏如玉的頭發上。
想到這裡,少年茫然地抬手在腦袋上摸了摸。
他沒有摸到小花精。
摸了摸腰,小鮫人也不在。
顏如玉癟了癟嘴,就算是在做夢,這也太過孤立無援了。
“黃金屋?”
有人在叫他。
顏如玉懵懂抬頭,對這個名字有點反應。
有個熟悉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看著顏如玉恍惚的狀態扼腕,“果然強行攔下來後,都變成個小傻瓜了啊……”
顏如玉委屈了,他慢吞吞說道:“你~才~傻~子~”
那人輕笑:“連話都不會說了,倒是知道我在罵你,我先帶你走。”他想要去牽顏如玉的手,但卻得了他慢慢地搖頭。
顏如玉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屈尊伸出兩根手指頭牽住了來人的袖子。
來人也不惱,就這般牽著顏如玉往前走。
腳下是軟綿綿的道路,顏如玉感覺自己輕飄飄,都要飛起來了。
他摸了摸頂上的通道。
哦。
他遲鈍地想,真的飛起來了。
底下那人好氣又好笑,卻是不給顏如玉鬆手了,抓緊他的袖子就將人往前麵拖著,很快就帶著他在無數乳白的道路裡狂奔,逐漸遠離了那持續滴落的水聲後,顏如玉雙眼裡的焦距漸漸凝實,一眼看到了正在前麵的另一個顏如玉。
“你怎會在這裡?”
他停下腳步,回望著之前的來路。
明明隻是非常安靜的乳白通道,卻莫名讓人打了個寒顫。
“你在即將抵達墓穴的途中被我給搶了過來,畢竟,我們的第三夜剛剛開始,不是嗎?”
另一個顏如玉回頭看著他,笑得爽朗。
顏如玉:“……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另一個顏如玉很無奈,“長了一張這麼好看的臉,卻說出這種話,我原來性格這麼惡劣暴躁的嗎?”
顏如玉死魚眼。
另一個顏如玉笑起來:“算了,我的時間也沒有多少了,隻是想讓你看些東西。”他帶著顏如玉快速在這個通道裡跑起來。
顏如玉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他們現在所在的空間必然不是魂石山脈,像是在某些時空隧道一般,兩側掠過很多看不清楚的畫麵。
等到另一個顏如玉停下來的時候,他和顏如玉並肩站在某個洞口的平台上。
從洞穴望出去,那裡栽種著一棵碩大無比的古樹。底下是粗壯的樹根,樹乾挺拔,有澎湃充沛的生命力在無數枝條上流動,那翠綠鮮豔欲滴,蘊含著無限的生機。往上看,繁盛的樹冠徹底遮蓋住整個穹蒼,擋住繁天星辰,仿佛呼吸間都是脈搏的跳動與盈盈的生機。
這是一棵古老的蒼樹。
一眼望不到頭。
甚至於在看到這棵樹木的瞬間,人的存在顯得如此渺小。
顏如玉的心撲通撲通跳動起來,就像是整個人都在為此而戰栗。他想要,他甚至想將整個人都與其融為一體。
就好像那棵樹與他息息相關。
“你看看底下。”
另一個顏如玉提示道。
顏如玉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低頭去看那蒼樹底下,在盤結糾纏的粗大樹根中,他看到了無數骸骨。
不,那不是普通的骸骨。
他辨認了許久,整個人臉色蒼白地說道:“那些是被剝落的靈根。”
那像是一節節被斬斷抽離的脊椎骨。
無數骸骨像是供奉,像是獻祭,擺著古怪的形狀,安放在龐大的蒼樹樹根下。
就像是……
在祈禱蒼樹能給予他們回應。
顏如玉聽到自己的聲音空落縹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飄來,“這是何意?”
另一個顏如玉站在他的身後,輕聲說道:“他們在祈禱,在祈禱這棵古木的存在,能夠賜予他們更純粹的靈根,更精純的力量,如同這萬萬年一般,奢求更多、本不該屬於他們的東西。他們還沒有喚醒這棵蒼樹,還缺了一味引。
“從前他們選擇了公孫諶,如今,他們選擇了你。”
“是嗎?”
顏如玉感覺到他的眼睛有些發熱,他抓緊了另一個自己,“那你呢?你想要什麼?你說你隻是詭影深湖的一個鬼影,可如今展現在我麵前的東西,總歸不可能是區區一個鬼影能夠展示的吧?”
“你忘了一件事情。”
另一個人猶豫著,輕笑著說道。
“詭影深湖,可以讓人看到任何想看的東西。如同自己的心魔,隻要有需要,就能夠將世間萬物展露在你的麵前。
“我也隻不過是代表著你另一道意念罷了。”
顏如玉顯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他們四周的景象已經漸漸消失,那殘酷血腥扭曲的獻祭場景憑空抹去,隻留下一片虛白空無,就如同先前兩個晚上,每一次見麵時候會看到的場景。
兩個人對立而站,隻聽到其中一人說道。
“這個世界上總會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絕大部分人都不會知道那其中究竟意味著什麼?你本來可以選擇無視,但是你沒有這麼做,當你希望能夠改變主角的命運時候,你就已經插手其中。
“希望你能如願。”
他的身影漸漸虛白,如同這周圍。
顏如玉:“那作者究竟是什麼,我又是什麼?那棵樹……”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另一個顏如玉大笑起來,“這個世間在你麵前,從來都是真實的呀。”
所有的一切在顏如玉的麵前崩潰坍塌,迅速消失。
他整個人也隨著碎片跌落。在快速下沉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悟。
有些時候知道的更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顏如玉感覺自己砸入了一片水中,他在水裡麵猛地咳嗽了好幾下,卻突然發現自己能夠在水下呼吸。他試探性鬆開原本慌張掙紮的雙手,在水底滑行了兩下,發現真的暢通無阻。
當他放鬆下來的時候,他的身體還在往下沉。
周邊掠過無數的黝黑棺材,比之前在亂葬崗看到的棺木還要多。在一片寂靜肅穆的廣闊水底,密密麻麻陳列著不知多少具安靜的屍體。
他們並沒有躺在棺材上,而是一一被束縛在黝黑的棺材底下。
當顏如玉在往下沉的時候,他甚至與幾具屍體擦肩而過,與那僵硬青灰的麵孔麵麵相覷。
顏如玉:“……”這可真是個難忘的體驗。
他先是在夢中被另一個自己告知了一個大秘密,然後又半遮半掩回答了他的問題,如今轉過神來,他就泡在水裡和無數屍體打招呼。
顏如玉屏息凝神發誓他絕對不能夠嗆到一星半點水。
這全都泡過屍體不知道成百上千年了,都他爹是屍水!
當他的背部觸及到底部的時候,他整個人愣住了,試探著在水裡麵狗爬地抓了一下,他將自己掰正過來,總算能站起來。
顏如玉低頭看著腳下剛剛咯到背的地板凹凸不平,不知道上麵究竟雕刻著什麼花紋顯得凶神惡煞。不隻是他腳底下這麼一塊巨大的石板,他站在石板上往旁邊瞧,還擺著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巨大的石板一塊一塊鋪陳著,像是在鎮壓著什麼凶險的怪物,而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棺材所牽連的鐵索都彙聚在此處,牢牢地捆綁在每一塊石板上。
哐當——
顏如玉聽到了一個不妙的聲音。
他頭也不回地在石板上看來看去,然後順著鐵鎖爬到了另外一塊石板上。
哐當哐當!
既然這裡已經是最底下了,那他應該能夠在這裡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才是,他在發現了規律之後,繞著幾塊石板跑了一圈,最終確定了中心是哪個方向,就迅速往那裡跳躍。
水中的壓力很大,顏如玉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爬到了最中間的地方。
隻有那塊地方缺了一個石板的位置。
顏如玉趴在石板的邊緣上往下看,就在比尋常承重石板矮了一點的位置,正束縛著一條腿。
顏如玉:“……”
他其實憋不住想笑,但是又覺得在這個時候笑出來非常不道德,尤其他又不想喝水,便強行抿住嘴角,力求不讓他有任何翹起的弧度。
之前大佬的身體部位都是被鎮壓在墓穴底下,不管裡麵究竟是什麼模樣,但好歹還是不會就跟這樣捆豬蹄似的,有無數鐵鎖纏繞著屍體本身。但是恰好這一處,不知道奉行的是水葬還是怎麼的,竟是這麼赤.裸.裸地將部分屍體裸.露在外麵。
顏如玉看著那些鐵鎖,從儲物空間裡掏出了不少法器,在嘗試了片刻之後,他宣告失敗。
也不知道當年那些人究竟是從哪裡搞來這麼多水火不侵的鐵鏈,這種鎮壓方式必然是幾塊大陸一起聯手,不獨哪一家才能有這麼奢侈的行為。
哐當!
哐當!
哐當!
如同鼓點一般,瘋狂抖動起來的鐵鏈已經意識著那些屍體的蘇醒。
在顏如玉沒有回頭的背後,那無數在幽深水底浸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青灰屍體,全部都幽幽睜開了眼。他們的眼眸慘紅,指甲已經長得彎曲,枯萎的皮肉緊貼在骨頭上,如同骷髏一般,“嗬嗬——”水中分明應該是寂靜的、隻有水流晃動的深水之下,可他仿佛聽到了怪物在喘息的聲音。
之前兩次與現在的差彆在哪裡,之前,他究竟是怎麼解決掉這些鎮壓的鐵鎖的?
顏如玉上兩次解救被鎮壓墓穴的時候,狀態都是有些半醒半昏,尤其上一次的他是衝動的,幾乎被憤怒灼燒了理智。
如果不是這一次他被另一個自己及時喚醒的話,想必他也是在有些茫然的狀態下去做這件事。那個時候的自己如同有人指引一般,可現在他是隻能靠自己去歸納經驗。
血。
顏如玉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在儲物空間裡摸索了起來,最終拔出了一把犀利的小刀。他毫不猶豫的握著那把小刀跳下了那個空缺,整個人摸著那冰冷粗大的鐵鎖,以及那被層層鐵鎖包圍起來、幾乎看不清楚的部分殘缺屍體,毫不猶豫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不知道出去之後傷口會不會感染?
他後悔了,他上一次不該吐槽得那麼狠,這一次的水葬可比上次厲害多了。
呼嘯而來的腥臭仿佛要撲到近前,顏如玉頭也不回,隻將手腕懸在鐵鎖上方,濺落的血液跟不要錢似地循著水流亂飄。
麻煩。
顏如玉就地打滾,躲開了身後的飛撲。
果不其然,那最前麵的幾個怪物已經靠近了他。
顏如玉眉頭狠狠蹙起,這是在水下,他倒是忘記了這水流會在血液塗抹在鐵鏈前就衝走。最先趕到的這具屍體滿臉青灰色,在水中幾乎被泡軟了的皮破破爛爛,在枯長的手指抓撓過來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嗬嗬的聲響。
顏如玉麵無表情。
這不科學。
死了的東西就不該再活過來。
就跟他的身體不可能那麼靈活,他甚至在水下行動自如,這可能嗎?!
顏如玉和那隻僵屍繞著跑,皺眉留意到有更多的屍體或者是僵屍已經將要聚集此地,他們乾涸的臉上流露出狂喜的色彩,像是被什麼東西煽動,想要將眼前的一切東西都徹底撕裂。尖尖的爪子有好幾次都要抓到顏如玉的後背。
水會將血液給蕩開,如果出血口就在底下呢?
顏如玉腳步一頓,不再繼續逃跑,相反轉身衝著那頭死而複蘇的怪物衝了過去,他的雙腳在地上一蹬,整個人輕巧地自怪物的肩頭翻越了過去,隨後衝向他身後的鐵鏈。
他重新換了把利器,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高高舉起的短劍紮穿了顏如玉的右胳膊,連帶著尖銳的劍尖刺穿了皮肉,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從傷口湧出來,爬遍地下無數糾結盤旋的鐵鏈,哪怕有水流的衝擊,也在凝而不散中逐漸覆蓋了下來,徹底包裹住了那殘缺不全的肢體。
那將要抓撓到顏如玉眼珠子的爪子狠狠僵住。
顏如玉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隻青灰色的爪子,隻見那怪物顫抖地往後瑟縮了去,整隻都打起了擺子,仿佛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原本圍在石板附近的無數不死者尖嘯了起來,腐爛枯朽的味道令人作嘔,顏如玉蜷縮在石板上乾嘔,連帶著受傷的劇痛,整個人都控製不住地發顫。
來不及了。
怪物們痛苦地尖嘯翻滾,鐵鏈震聲作響。
“真是狼狽。”一隻冰冷的手摸上了顏如玉的側臉,“連嘴巴都咬爛了。”
顏如玉吃痛地晃了晃,他的腮幫子確實是被咬爛了,在劇痛襲擊的瞬間,他早有預感,卻生怕自己掙動挪開了位置,不得不用彆的手段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一根手指在顏如玉的嘴唇上摩擦,疼得他瑟縮了起來,卻死活不肯張開嘴,讓來人檢查情況。
他嫌水臟。
“嘖。”
來人似乎是覺察了他的想法,不過片刻乾燥的感覺就籠罩著顏如玉,旋即熟悉冰涼的嗓音咬著他的耳朵說話,“再不鬆開,你就要流血而死了。”
顏如玉疼得恍惚,不明白張開嘴和自己失血究竟有什麼乾係,但迷迷瞪瞪開始張開了嘴巴,任由那根手指捅了進去。
“好可憐。”那陰冷的男聲古怪地說道,“軟軟爛爛的,還流著血。”
他邊摸著顏如玉的口腔裡的爛肉邊說道。
顏如玉癟嘴,這可真是沒良心的。
他要開口說話,那根手指卻捅得更深,摩挲著裡麵的舌根,像是覺得有趣一般,又捅一根手指進去,兩根並起來玩弄著顏如玉軟軟的舌頭,攪和著血沫與咽不下的唾液,令人狼狽不堪、脆弱到了極致。
可偏生是這種破碎痛苦的神色在少年身上,卻平白讓人升起更加洶湧的摧毀的惡念。
公孫諶一襲白衣,看起來冰清聖潔,可臉上詭譎陰冷的笑容,卻莫名如同那被無形排斥在空氣外的不死者一般幽冷,做著極其惡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