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麵無表情地迎接顏竹的狂風暴雨。
就在剛剛過去的一刻鐘,他竭力表達自己的不知情,奈何顏竹一心破碎艱苦隻覺得這哥就是個騙子,滔滔不絕的控訴如江水前赴後繼,顏如玉即將被拍死在沙灘上。
公孫諶:“我喜歡他,想與他結為道侶,有何看法?”
顏竹當即收聲。
顏如玉當然知道黑大佬這句話不是威脅,相反,他是當真在赤.裸裸地詢問顏虹顏竹兩人的意見。隻是這份淡定從容與方才他的凶戾冰冷鮮明對比,不是任何人都能立刻拐得過彎來的。
顏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我們是做不了主。”
公孫諶淡淡:“哦,我以為你們東遊不興這套。”
顏虹哽住,確實,在婚姻道侶上的事情,東遊是真的比北玄要散漫得多。就光看顏家這幾個,也沒有看出來父母要幫著挑選的意思。
這不比北玄的那邊,還帶著宗族世家的束縛。
隻是顏如玉畢竟彆有不同。
這一樁突如其來的剖白,直接打斷了之前還顯得冷硬的氣氛,又平生了幾分尷尬。
隻是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他們總算是抵達了牡華天宗。
就如同先前兩方簽訂的天地誓約般,牡華天宗好生招待著他們,並沒有真的對他們做什麼。那寬厚有禮的態度,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請他們來做客。
顏如玉常在屋裡呆著,隻是悶久了畢竟不快活,再加上他其實一直在等一個人。
顏霽。
顏霽回宗門的那天,正是雪夜。
她風.塵仆仆地趕來,第一件事就是給了顏如玉一拳頭,輕輕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顏霽:“若非你這嬌弱的身子,我現在一腳給你踹到外頭去。”
顏如玉紅著眼,笑著說道:“二姐現在想要將我甩出去,那也未嘗不可啊。”
“什麼甩出去,你現在就同我出去。”
顏霽看也不看屋內的另一個人,就乾脆利落地將顏如玉給帶走了。
一直閉眼打坐的公孫諶慢吞吞地睜開眼,剛一不小心被顏霽稍顯粗魯的動作帶下來的小鮫人對上他的視線,一下子就僵硬住了。
天生的危機感讓他矮下了小身子,囁嚅地說道:“如玉很看重顏霽……”
公孫諶:“我不殺她。”
小鮫人欲哭無淚,如果沒升起過這種念頭,大佬又為何會坦然直接說出這句話?
還這麼乾脆利落!
公孫諶重新閉上眼。
屋外,早就沒了顏如玉和顏霽的身影。
這畢竟是顏霽的主場,自然不可能隻是在屋外走走。
隻是顏霽沒有住在主峰碧落,也沒有住在相近的副峰上,而是住在了清水洞天。整個小洞天都隻有顏霽一人居住,並幾個伺候的侍從。
顏如玉還未看過這清水洞天究竟是什麼模樣,就被顏霽按在石頭座位上發問:“你和那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劈頭蓋臉的問話,如果換做是彆人怕是要迷茫,但是顏如玉猜出來二姐的發問是為何。
顏霽在六十年前看過公孫諶。
或許她那會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可是在幾十年後,公孫諶的名頭修仙界誰不知曉?這麼個怪物天才的名字與當年所見一模一樣,顏霽會去查看的概率是多少呢?
幾乎是百分百。
顏如玉失蹤後,顏霽是不會放過這樣的線索。
她自然是去了,也失敗了。
那時候的公孫諶並不認識她,更彆說是顏如玉了。
線索就此中斷,可是一模一樣的相貌與名諱,這世上如何再找出第二人!
顏霽懷揣著這份擔心,可比其他兩個手足要多上許多,也正是為此,她常年在外,幾乎不曾回來仙門過。
顏如玉輕聲說道:“姐,你試試看。”
他將顏霽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腕骨上,顏霽起先不解,但是在感知片刻後,她震驚地抬頭:“你們這是在褻瀆……”她將後麵的話蓋住,沒有說出來。
顏如玉無奈地說道:“他確實是公孫諶,一直都是他。他救過我,我也救過我。我們的關係……”
他沉默。
顏霽顯然是看出了幾分,緊張地說道:“究竟如何?”
顏如玉不想騙顏霽,便道:“他確實曾經說過喜歡我,但是姐,我有什麼值得喜歡的呢?除了這張臉,我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優點了?他何必在我身上吊死?”
顏霽將要說話,卻看顏如玉抬手,疊聲說道:“二姐,你且聽我說完。”
她這才勉強忍住,繼續聽他說。
顏如玉:“我不是在貶低自己,我隻是從凡人與修士的角度來說。眼下大部分人以為我或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保持了容貌,要不就開始在懷疑是不是十七哥尋到了什麼世間罕有的東西,讓我能夠延長壽命,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說,如是後者,麻煩便大了。這世上有哪幾個沒個凡人親朋好友的,這種東西會讓人發狂。但我不是。”
從方才測骨,顏霽便知道如玉不是那兩種情況的任何一種。
“可我們知道,世人不知道。另外,壽命本身也是阻礙。我自然可以肆意灑脫活上百年,逍遙老去。然後留下來的人呢?”
顏霽:“你不想應他,那為何外界有傳聞說要來提親?”
她顯然從顏如玉的話裡聽出了點有趣的意思。
顏如玉的神色微變,幽幽地說道:“十七哥當著大哥和竹兒的麵說的,那消息直接就傳進了顏輝的耳朵。眼下,據說公孫世家正在派人親來牡華天宗。”
這叫什麼事兒啊!
“如玉,”直到此刻,一身大紅的顏霽方才緩和了神色,“你可有注意到,你的一切考慮,都是在為他?”
顏如玉微頓,他抬眸看向顏霽。
顏霽溫聲說道:“且莫要考慮那般多,你同我說實話,你想要與他長久在一起嗎?”女性特有的敏銳,讓她察覺到了顏如玉的少許口不對心。
顏如玉沒有順著顏霽的話說下去,反而搖頭笑起來。
“我可以為他去死,也可以為你去死。我願意同他一起長久生活,卻也喜歡和你一起,這般情感,難道就能說是喜歡嗎?”
顏霽一巴掌拍在顏如玉的腦門上。
顏如玉吃痛,癟著嘴:“我不知道啦,你也知道他有兩個狀態,偏生兩個都不認對方,隻將自己當做正主。我穩住他們兩個還來不及,哪有那麼多時間去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
顏霽毫不猶豫地戳穿他,“你不是沒時間,你隻是在拖。可如玉,以前你可以這麼拖延,現在卻是不成了。公孫諶為了你屠殺了幾十個牡華天宗的門徒,公孫家的人正在趕來的路上,這是兩個大陸最大仙門的大事,一個處理不慎,你難道不怕出事?”
她看著顏如玉的模樣,忽而恍然大悟。
“你清楚,如玉,你不是不清楚。你隻是認為公孫諶可以解決,可你憑什麼對他有這麼強大的信心?”
顏如玉從不懷疑公孫諶。
他既然做了,他就一定有把握,能夠做得到。
這種信任不知從何而起,卻愈演愈烈。
顏如玉:“我信他。“
換來了顏霽斬釘截鐵地一句,“我看你愛他!”
顏如玉失笑,“姐,你方才拖我出來,還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連正眼看他都沒有。現在怎麼又一直給他說話?”
“我不是給他說話,我是在為你擔心。”顏霽頹然坐下來,“你失蹤後,父親失落,將部分事務交給了大哥。大哥一貫得他看重,在經手的時候便發現了少許不妥。”
她似乎是對自己居所有些不大放心,從儲物空間裡取出一件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牆角。
顏如玉這才認出來那是一個精致的香爐。
顏霽將一根白玉般的香插在了香爐上點燃,嫋嫋升起的煙霧是一條筆直的線。
她這才安心走回來,“在不知山處出事前,大哥負責巡邏的地方,曾經出過事。那時候的說法,是鎮壓失控,以至於顏虹在那裡與人一起處理,直到獻祭大陣前才堪堪回來。”
顏如玉;“那地方?”
顏霽:“隻有這個代稱,鎮壓的失控後,緊接著就是整片東遊大陸的接連遭殃,而後就是仙門請來各大東遊門派,一同在不知山處商議一事。”
顏如玉恍然,有些線條就此串聯起來。
藍葉舟在原著裡提及到,“那地方”每隔一段時間若是獻祭不足,喂養的血屍就會反噬。他與藍嵐說的話半真半假,但假定這句話是真的,那當“那地方”失控崩潰後,整塊東遊大陸也因此而產生諸多的變故。
牡華天宗早就打定主意要將他這個“芽孢”作為唯一的獻祭,卻什麼都不說,隻與各大門派商議,換取了大量的利益。
與此同時,他們在不知山處邀請各大仙門,與會的修士入場立於白玉柱子上後,借由他們各自的氣勢鎮壓,獻祭大陣由此啟動。
正日子,顏如玉被龍丘靈帶去了獻祭大陣的正底下。
如果沒有任何的意外事故,顏如玉會在獻祭中徹底剝奪死去,然後他曾經感覺到的那種宏大氣息會再度降臨。讓血屍們滿足的同時,“那地方”重新安靜下來,引起東遊大陸諸多動蕩的變故也會為此消失。
整個計劃,參與的諸多修士隻會稍稍感覺到虛弱,各自的仙門貢獻出了大量的珍寶;而在他們嚴重損失慘重的牡華天宗隻犧牲了顏如玉一人,就換取了極大的聲名,大量的外財,以及降臨於他們身上的厚澤氣運。
當真是好算計啊!
顏如玉斂眉,如果沒有猜錯,顏虹當時負責巡邏鎮守的“那地方”就是藏著血屍的地方。儘管巡邏的人不知內裡究竟是什麼,可是他們無不是牡華天宗內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哪怕是顏虹……
顏虹會為了顏如玉的安危做出違背父親的事情,告誡,隱藏,替他在顏輝麵前遮掩,可要他主動背叛牡華天宗,那是絕無可能。
顏霽就不會這般做,她的性格其實有些愛他媽去他媽,愛咋咋的瘋狂,顏輝從來不讓她碰這些隱秘的事情。
但顏如玉並不會為此就責怪顏虹,畢竟牡華天宗與顏輝當真沒有對他不住的地方,甚至待他寬厚有加,可以說顏虹的一生就是仙門培育出來的,有些東西是藏在骨髓裡,無法違抗的。
他倒是為了顏如玉違抗了好幾次。
不讓彆人碰他這句話,其實是針對顏輝。
顏如玉也是得了他這句提點,這才在接下來的幾次碰麵中都謹慎小心。當然有公孫大佬在,想要當著他的麵對顏如玉動手的人還真的沒有幾個。
應該說一個都無。
顏如玉有些倦怠,自從他在另一個自己的推動下看到了那棵蒼樹後,他偶爾做夢,也會在夢中看到那棵鬱鬱蔥蔥充滿著生機的大樹。
有時候站在夢中的樹下,他仿佛眼中隻能容納得下那遮天蓋日的濃綠。
他與那棵樹必然有著聯係。
而又是為了這份聯係與所謂的芽孢,讓牡華天宗盯上了顏如玉。
或者還要再加上一個公孫諶。
畢竟,現在顏如玉也猜得出來,原著裡並未徹底點出來的、真正讓藍葉舟傾巢都要絞殺公孫諶的原因,不就正是為了這份點醒蒼樹的引子嗎?
顏如玉:“顏輝看上的不僅是我,還有大佬。如果我不能用,僅次的選擇就是他。我與他必然是同進同出,在同一條船上的人。
“姐,你不用擔心他會拋卻我。”
他站起身走到顏霽的麵前蹲下來,認真地看著顏霽。
“十七哥不是這樣的人。”
他猜到了顏霽的擔心,猜到了顏霽那一番推動的話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深意。
顏霽並不在意公孫諶究竟喜歡誰,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顏如玉和公孫諶的關係,她隻在乎顏如玉。顏霽難過地斂眉,“你可真是個壞小子。”
如果不是生怕公孫諶的臨時變卦會讓顏如玉出事,她何苦來哉將人往豺狼虎豹的方向推?當年她不是沒看出來那兩個兄弟,哦,現在不是兄弟,不是沒看出來兩個公孫諶待如玉的態度莫名曖.昧,可是人心難測,如果不是顏霽親身經曆過,她又怎麼能想到親厚的父母會對如玉下手呢?
小小的,可愛的,脆弱的手足,現在連腕骨都沒她粗壯,連顏竹長得都比他大隻,仍然是少年的精致脆弱。
顏如玉趴在顏霽的膝蓋上,小小聲說道:“但是姐姐喜歡我這個壞小子。”
顏霽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將他之前被拍得紅通通的額間拍得更加通紅,惡狠狠地說道:“呸,等回頭我看蘇眉兒怎麼折騰你!”
顏如玉:!
他立刻就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說道:“阿姐通知她了?”
顏霽露出微笑,十分完美的微笑,“還需要通知嗎?美人榜變動的時候,關注的人自然就知道你的出現。消息更靈通的,在詭影深湖出事的時候就知道了。”
顏如玉:“什、什麼美人榜?!”
激動之下,他差點要破音,整個人跳了起來。
顏霽挑眉,笑嘻嘻地說道:“重新回去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特彆激動?”
顏如玉:……是特彆。
我現在特彆想哭。
嗚。
…
顏如玉在門後探出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看著正在打坐的公孫諶。
這個“正”就很有靈性。
從抵達牡華天宗後,大佬最常做的就是閉眼打坐。
隻若是沒有人陪著顏如玉就想出去的時候,黑大佬就會行蹤莫測地出現在顏如玉的身旁幽幽地看著他。
顏如玉:慫。
他總歸是那麼從心。
公孫諶:“想出去?”
顏如玉笑,這大佬就不愧是大佬,這心思一猜一個準。
人都說話了,顏如玉就不在門外裝鵪鶉了,他大步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說是仙門最近招收新的弟子,還有大比,很是熱鬨。問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其實像顏如玉這麼鹹魚躺的人,要他出去這麼見世麵,他是不想要的。
但是自從顏霽告訴他三日內公孫世家的人要到的消息後,顏如玉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能安心嗎?
大佬倒是挺安心的,顏如玉就沒從他的臉上看出除了淡定之外的表情,但他不能夠啊!
顏竹這邀請算是及時雨,但是顏如玉想了想從前出過的事,再加上最近惹來的事情,倒是對自己惹禍的體質有了清楚的認識,還是先來問問大佬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