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閉上眼。
“十七哥,我不懂,為什麼?”
他低低說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對?為何會讓你升起這種想法?你何必這樣羞辱自己……”
“這非羞辱。”
公孫諶慢慢說道,那腳步聲由遠至近,一下下響起,就跟敲在顏如玉心尖一般。
“它看似困住了我,卻也將如玉困在我身旁,不是嗎?”
那聲音近了。
就在顏如玉的耳邊。
那熟悉的懷抱擁住了顏如玉,卻讓人膽顫。
“如玉,你不是很怕冷嗎?為何要在晚上跑出來?我們回屋去,好不好?”
那聲音可謂極致的溫柔,卻讓顏如玉忍不住揮拳,掙紮著要逃出去。
“十七哥,這不對!”
公孫諶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卻透著更多詭異的柔色,“為何不對?如玉隻許他碰你,卻不許我與你這般親密嗎?如玉呀,可這不公平,他想要獨占你,我也想要將你獨自吞下……我可是一直、一直在忍著呀。”
巨大的力氣將顏如玉死死抱在懷裡,幾乎要將他揉進骨子裡去。
顏如玉疼得紅了眼,這細皮嫩肉讓他不喜,更是想踹人,“我生氣的是,你為何一直騙我?!你難道不知我一直在擔心你?十七哥,若是有問題,你可以直接說出來,為什麼要騙我?”
他是當真以為公孫諶出了事!
公孫諶的手指扭過顏如玉的下巴,溫柔地在唇上親了一口。
“直接說出來?可是如玉呀,你讓我說什麼呢?
“說我時時刻刻都在承受著欲念的煎熬,說我想要將你抽筋扒皮徹底融入我身,說我已經快要失控、無法忍受那瘋子在我眼前炫耀你?”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喉結不住上下滾動,透著熾熱的氣息,“……這不過是萬分之一,你還想聽下去?”
他的瘋狂,他的暴虐,他的劣根性,他的惡意!
顏如玉燙得瑟縮了一下,這不是他認知中那個冷靜自持、平淡沉默的黑大佬。
濃烈的攻擊氣息幾乎彌漫在身旁,殺戮的欲.望正蠢蠢欲動,完全止不住虐殺蹂.躪的惡意。懷裡緊抱住的這份柔軟太過脆弱,脆弱到無法承受住太多強烈的情緒,甚至連小小的傾訴愛意,也容易嚇跑他。
這樣柔軟的存在,本來是需要極致的嗬護。
可偏生道路的另一端,有與他一般強大的惡獸在窺視。
不僅止步於窺視,他還要爭奪、搶占、奪取、將這本就脆弱的柔軟再度撕裂。
隻有一半仍然是不夠的。
他們懷揣相同的獨占欲。
顏如玉的讓步,退卻,猶豫,一切都落在他的眼裡。
可不夠。
這仍然不夠。
平靜的表皮下,似乎還有什麼在炙熱燃燒。
經脈在焦躁的情緒下皴裂,再度被冰靈氣撫平,反反複複,疼痛能讓他保持著最基本的清醒。
畢竟顏如玉相信他。
如玉一直都相信他。
在他的眼中,年輕的公孫諶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強大、自信、從容、沒有任何的缺點。他的情緒波動或許不夠強烈,但他足夠溫柔,總是在無聲處包容著他。
他當然樂意去展現這一麵。
他不是做不到。
可貪婪的本性在翻滾,在慫恿,在咆哮!
怎麼能夠呢?
即便如玉的感情不完全是情愛,他看得最重的依舊是公孫諶。
可公孫諶,有兩個啊!
一分為二的東西,如何能夠滿足饕餮的欲.望?
不僅滿足不了,甚至還平添了憎惡與暴虐。
一日,兩日,總是可以忍耐;三日,四日,就變成了惡念;一天天過去,一月月下去,難以滿足的欲.望過於瘋狂,當他意識到心境的不穩已經影響到修煉時,他便知道,哪怕心魔已經消失。
可顏如玉仍舊是他的偏執。
顏如玉總是在問自己哪裡值得?
反過去,公孫諶卻也想問,他是哪裡值得?
他輕聲道:“你是在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如玉沒有那麼笨的。
這片幻境,可以說是那大型幻境將他吸納進來,卻也可以說是公孫諶主動將他捕捉進來。
顏如玉在這裡頻繁碰壁,多次都找不到鑰匙。
那些時日,如玉的焦急,他看在眼裡,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如玉不再那麼著急尋到鑰匙?
從什麼時候起,如玉開始一點點順著他的意思,聽他的話去做?乖巧,安順,就算是提出了什麼羞恥的條件,他也會乖乖地聽話……如玉是那麼乖順的性格嗎?
於是在寂靜的夜晚,公孫諶聽著顏如玉悄然出去的動靜消失後,冰涼的視線落在了那條躺在床榻上蜿蜒的鐵鎖。
那冰涼、短短的鐵鏈。
如玉是從什麼時候起,再也沒有觸碰過它?
從,顏如玉意識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囚徒開始?
顏如玉緊緊抿住唇角,沒有回答公孫諶的話。
公孫諶將他抱起來,走到廊下,仰頭看著那赤紅的月亮。
那月亮說不上好看,卻也算不得難看。
兩輪赤紅相依相伴高懸在天上,除了那顏色與以往彆有不同,但實際上那仍然是平時的月亮,隻不過是分裂成了兩個。
“真是有趣,這世上的東西,一個猶嫌不夠,卻偏要多出兩個,讓其互相廝殺玩弄……想來,這若是故事,下棋的人,怕是猶覺不夠。”
那話一下子戳中了顏如玉的心思,讓他忍不住顫抖著說道:“十七哥,你跟我走吧。”
公孫諶淡淡笑了,“走去哪裡呢?如玉,你知道問題總是無法解決的。”
顏如玉揉了揉眼,不知何時,他覺得眼前有些看不清楚,這一抹,就落了幾滴淚,讓他好氣又好笑,這淚腺如此發達,可真是長錯了地方。
“問題存在,那解決的辦法肯定存在。如果忍耐會帶來麻煩,那就不要忍耐就好了!”
他用力推了推公孫諶的胸膛,勉強自己站住,抬頭看著公孫諶的臉:“就算是肮臟的、下流的想法,就算是瘋狂的、扭曲的念頭,生為人,就總會有的。何須忍耐?為何忍耐?有些不可以做,那確實是無法逾越的線,但是至少當你覺得忍不了的時候,你可以告訴我。
“難道你覺得我知道後,會疏遠你嗎?”
顏如玉踮起腳尖,用力抱住公孫諶,大聲地說道:“難道我是第一天曉得你,第一天知道你嗎?難過就要說出來啊!”
他生氣,這一次卻是在氣自己的後知後覺。
他明明知道大佬在忍耐,卻沒意料到堅硬的脊梁也有被壓垮的一日,忍耐的堤壩總會崩塌……他也在憤怒,憤怒自己的搖擺不定,憤怒他無法回應公孫諶的期待。
這生氣,這憤怒,讓他的力道越大,越將人抱得緊。
公孫諶被顏如玉抱得死緊,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他張開口,似乎想要說什麼,忽而又無奈笑了起來,“怎麼自己哭了起來?”
顏如玉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滴下來,自己卻死倔著說道:“誰哭了?我沒哭。是這雪落在我的眼睛裡了,然後給我熱得融了!”
公孫諶哭笑不得,他伸出的手僵在半道,然後慢慢地抱下去,用相同的,甚至十倍、百倍的力量去抱緊顏如玉:“要是還是不能解決呢?”
顏如玉吸了吸鼻子,“辦法總比人多,就算不能解決……或許從源頭就開始了斷,會更好。”
他喃喃說道。
說到這個份上,顏如玉怎麼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黑大佬的性格與白大佬是不一樣的,白大佬瘋狂直接,想要什麼就會直接去要,從來都不會考慮對方究竟是什麼想的。
但是黑大佬會。
他像是嗬護嬌花那般灌溉著顏如玉。
崩壞扭曲的欲.望越強烈,就越是被壓下去,壓到一切的底端,壓到半點都流瀉不出來,壓到幾乎無人知曉,卻連修為都為心境而感染。
顏如玉什麼時候意識到這幻境出了問題?
在公孫諶第一次開口讓他留下的時候。
儘管隻有一瞬,可顏如玉卻敏銳感覺到那看似平靜話語下波濤洶湧的欲念。
他不知公孫諶是哪裡出了問題,就一直隱忍下去。忍到他幾乎也迷失在這幻境裡,忘記這僅僅隻是一場幻境。
公孫諶:“……從源頭?”
他覺察到一瞬閃過的怪異,但顏如玉卻立刻拉著他往回走,邊走邊生悶聲,“你這一回要是不將話都說個明白,今兒誰都甭睡了!”
他抓著黑大佬的力氣很大,似乎是害怕他逃走。
可公孫諶怎麼會逃走呢?
他正歡喜。
是扭曲、悖論、惡劣的歡悅。
兩輪殘紅月下,顏如玉坐在台階下,公孫諶攏著他,不疾不徐地與他說著話。有些讓人動容,有些讓人畏懼,也有的念頭讓人平添由心裡蔓延的寒意,但顏如玉隻是安靜聽著。
有時候會氣得拍打公孫諶的肩膀,有時候會哈哈大笑,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插話打斷,有時候也隻是無言,然後彆開腦袋。
但他一直在聽。
直到天明。
顏如玉看著那逐漸發白的天際,試圖看出太陽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升起來的。
黑大佬的聲音平靜地從身後響起來:“再過一刻鐘,就能出去了。”
果然,這個幻境的陣腳,其實就在於黑大佬本身。
如果他不想解開這個幻境,那他們永遠都出不去。
顏如玉:“出去後,我們不會一下子就過了春夏秋冬四季吧?”
公孫諶淡笑著說道:“不,這隻是幻境。在幻境中度過的日子,是虛假的。”
顏如玉微愣,轉過身來捉住公孫諶的手,“但記憶不會是假的,我同你說過的話,也不是假的。”
公孫諶:“如玉,你該知道,即使這一次你沒有出事,但是下一次呢?總還是會有失控的可能。”他的聲音清冷,透著冰涼的肅殺。
顯然他對自己的秉性很清楚。
這一次是無聲無息的扼殺,然再有下一次,那就不一定會這麼輕鬆度過了。
顏如玉笑著說道:“那又如何?我隻是希望十七哥日後如果真的再有什麼想法,直接告訴我便是了。如果能夠滿足,那就去做。如果做不到,那也可以換個角度來想想,不管如何,切莫再將想法全部都壓在心底了。”
公孫諶低低笑道:“我最想做的事情,你該是知道的。”
顏如玉:“……殺了白大佬這樣的事情就饒了我吧,一個照麵,我直接就會被秒了。”
秒了是何意,公孫諶雖然不明,但也猜得差不多。
他淡笑著搖頭,“這確實是一個,但不是眼下。”
他低頭吻在顏如玉的唇上,舌頭狡猾地滑了進去,勾著另一條與他共舞。
是這個。
…
塵緣生愁眉苦臉來找顏如玉的時候,正看到他整個人麵紅耳赤地蹲在樹下,看著好生奇怪。
他們離開仙城後,落腳的地方是在荒原。
不過幾方的營地是在一起的。
“你蹲在樹下作甚?難道這裡有什麼奇珍異寶?”塵緣生暫時忍下憂愁。
顏如玉:“如果這裡有奇珍異寶的話,還能輪得上我?”
他揉了揉臉,站起來。
“你來找我作甚?難道是為了昨天晚上的幻境?不用問了,所有人都是這樣。”
塵緣生緊蹙眉頭,他原本以為會不會是修為不夠,才會重新被幻境蠱惑。但是沒想到就連公孫諶等人也再度陷入其中,那看來遠離仙城並不能擺脫幻境。
顏如玉:“他們決定回去。”
塵緣生皺眉:“可公孫諶不是說,再多有半月的時間,那仙城就會毀掉嗎?如果我們回去再出了什麼事情,那……”
顏如玉:“如果離開無法解決,那自然是迎難而上。被動等著能有什麼好處?你就不想想我們現在是和那個大型幻境連接在一起的,如果那仙城是在大晚上出事的呢?那豈不是跑再遠都沒有用?”
塵緣生自然考慮到這一點,隻是他還肩負著仙門中的安危。
這一次的壓力實在是過大了。
顏如玉也能理解他的焦躁,畢竟天塌下來有人頂著,但是宣明閣這一回來的人雖多,可除了一個師叔外,就屬塵緣生為首,這塌下來第一個壓死的就是他。
顏如玉將公孫諶的想法告訴塵緣生。
公孫諶在醒來後隻說了兩個字:“魔修。”如果塵緣生說的話沒錯,那些魔修必定還在仙城裡。而這些魔修的詭異,才是這次問題所在。
塵緣生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這才回去。
…
幻境裡發生的事情不會從記憶裡消失,除了那條小鯨魚無法解釋外,剩下的事情都牢牢記在了顏如玉的腦海裡,這讓顏如玉再看到公孫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紅臉。
雖然隻是淡淡紛紛的紅,卻也足以讓人移不開視線。
隻是幻境的事情,給顏如玉再度敲響了警鐘。
他之前雖然知道黑大佬深受功法的侵害,但是之前問過數次,黑大佬一直溫柔說他沒有事情。可是如今再看,那些不過是謊言,忍耐到了極致,總歸會爆發。
就跟觸底反彈是一個道理。
這嘴上說的話,與心底想的事,那可是十萬八千裡遠。
小鮫人對於自己居然錯過了這麼多表示很不高興。
藍托腮生氣:“為何我總是會睡著?”
顏如玉安撫地說道:“睡著不也是好事,難道你想起來麵對怪物嗎?”
小鮫人幽幽地說道:“我比如玉還大呢,如玉可以麵對怪物,我也可以。”
顏如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蛋,他們現在正在往回趕路,不過黑大佬剛剛被長孫長老叫去說話,隻有如玉一個人坐在仙鶴上。
小鮫人說道:“如玉,不好再拖哦。”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顏如玉微愣,然後便沉默了。
“藍,你看到了什麼?”
顏如玉輕聲說道。
小鮫人也有些迷惑,他晃悠著小尾巴,在仙鶴的羽毛上翻來覆去,絲毫不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在萬裡高空滾落下去。他的兩條小胳膊拖著下巴,憂愁地說道:“不好說,如玉,藍沒用,看不清楚。但是會打架,超級,超級大的吵架。”
顏如玉憂愁了下來,自言自語:“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這二選一真離譜,我要是能選出個好歹,何至於嗎?”
說話間,顏如玉猛地意識到,他已經不再和之前一樣抗拒男男的關係。
顏如玉:“……”
我這真要彎成麵條了?
小鮫人偏著小腦袋,正想說話。
就在這當口,他們一起聽到了幽冷陰涼的嗓音。
“顏如玉,你當著我的麵說這番話,是想要挑釁我嗎?”
顏如玉冷不丁嚇了一跳,畢竟之前在幻境裡,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白大佬了。慣性使然,他才會以為此刻隻有他和小鮫人。
不然他肯定說不出那種話。
顏如玉:“……那什麼,昨天晚上,蓮容睡得好嗎?”
白大佬陰測測地說道:“好,可真是好極了。”他的身影幻化出來,踩著白鶴的腦袋落下。
“看來,你很感興趣?”
白大佬的笑意詭譎,看得人背後發涼,隻覺得死神降臨,小命不保。下一刻,正有劍鋒劈過,白大佬避開鋒芒畢露的寒霜。
他側頭去看半空中的漆黑公孫諶。
黑大佬冷冷地說道:“滾!”
簡單的一個字,卻是再無忍耐的惡意與暴戾。
白大佬挑眉,饒有趣味地看他,聲音卻實在不如麵上溫和,陰森恐怖得可怕,“噢?你現在,居然如此放肆?”
顏如玉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一時間背後冷汗直冒……黑大佬不壓抑後,原來也是個一點就爆的性格。
這高空混戰要不得,小命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