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長老坐在顏如玉身旁,溫溫柔柔地問道:“如玉呀,你可知為何他們又打起來了嗎?”
這個“又”的存在感異常鮮明。
顏如玉語氣幽幽:“……可能是手癢。”
五長老笑了。
他的相貌看起來已至中年,溫潤可親,毫無任何壓迫感,與二長老剛好是截然相反的類型。
“如果隻是這般,那倒是不錯。”
顏如玉:“五長老,就讓他們這麼打嗎?”
這話很耳熟。
畢竟他曾經和二長老也這麼說過。
五長老平靜地說道:“十七郎的脾氣有些執拗,我們的話,他是聽不進去的。”
仙鶴的主人們正在打架,身為從屬的仙獸,它們卻也怡然自得繼續往前飛,毫無半點要去打群架的念頭。顏如玉現在回頭看,都幾乎看不到黑白大佬的身影。
不過鋪天蓋地的光霞卻是看見了。
修仙世界的大招與大招如果不考慮殺傷力,那真是璀璨的光彩。但隻要一考慮到這背後的代價,就忍不住蹙眉。
顏如玉:“他的脾氣,有時候也好過頭了。”
這喃喃自語說的乃是黑大佬。
五長老又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就跟個親近的鄰家長輩一般。
“他對重視的人才會如此,實際上那脾性……”
他住了口,像是回想起了什麼。
“就算是另一個走向的他,也不失為一種可能,不是嗎?”
顏如玉眨了眨眼。
五長老這意思……
他道:“您是已經……”
五長老笑眯眯說道:“我們看著十七郎長大,那究竟是不是心魔……外人說是,那便是咯。”
顏如玉莫名有些喜歡他,如果他不將藥搞成藥汁那德性,他會更喜歡他。
都修仙世界了,不都搓丸子的嗎?!
“現今回去,倘若找不到那些魔修的話,或者找到那些魔修,也無法解決問題。以如玉之見,要怎麼解決會更好?”五長老道。
顏如玉沉默了半晌:“如果最終都無法解決的話,那就遷出整個仙城的人,再徹底燒毀那座城。”
一座仙城要建造起來耗費不少,這樣的法子當真釜底抽薪。
譬如掌管這座仙城的仙門其實是禦獸門,雖然禦獸門家大業大,產業遍布各個大陸。但是一時間要他們毀掉一座仙城,他們肯定舍不得。
五長老哈哈大笑:“禦獸門雖然不是雜寶閣那群摳門玩意兒,可要他們毀掉自己的根基地,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顏如玉:“生死攸關,可由不得他們。”
救人與不救人,端看怎麼做。
顏如玉最近逐漸發覺,他對極西鬼林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之前僅僅隻是能召喚出五隻魔獸,可是那夜在幻境裡將飛行魔獸召出來的時候,他卻再摸不到那層限製了。
召喚魔獸或者仙獸,對於修士的意識海有極大的要求。
例如公孫諶收服的仙鶴群,隻要他想要,就能夠無儘數地召喚。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一次性幾隻十幾隻仙獸就是極限了。
顏如玉這又是另一個方麵,他目前召喚魔獸需要晶核作為媒介,然最初有的數量限製已經在無形間都被抹除了。
雖然他還未嘗試過。
顏如玉微蹙眉頭,與詭異之地相連得緊密,不一定是好事。
可他兜裡還裝著一隻小鮫人,也沒有說這話的餘地。
五長老說話的動靜,將顏如玉的注意力給抓了回來:“如玉是怎麼看待十七郎的?”
顏如玉斂眉:“十七哥……是個好人。”
他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聽起來真像是給他發好人卡,不過在顏如玉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
儘管大佬並不這麼認為,可評價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唯心不是嗎?
會容忍,會壓抑,會扭曲自己的欲.望,隻是為了不傷害這個存在……哪怕仍然會失控,那份克製,還是讓顏如玉感動。
雖然那惡念著實讓人不敢動。
顏如玉的手指蹭了蹭光滑的仙鶴羽毛,語氣有些輕飄:“如今會有這樣的局麵,真要說哪裡出了差錯……那或許是我的出現。”
話一出口,顏如玉就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好茶,好茶。
不過這倒也是顏如玉真實的想法。
但他不是在後悔。
他現在對白大佬還有用,還能幫著他離開那鎮壓的墓地;也達到了他想要扭曲劇情的目的,雖然代價是他自己的身世更加錯綜複雜了。
白大佬一步步掙脫束縛,黑大佬不會再麵臨那些渾噩痛苦,儘管鎮壓解除後的記憶融合仍是個問題,但黑大佬也不是那種願意一無所知的人。就目前的結果來說,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五長老:“我倒是覺得,這是樁好事。”
顏如玉認真看向五長老,或許是因為這些年間遇到的年長者,除了同輩人都不是什麼好種,他甚少得到來自於長輩的意見。
五長老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笑得有些慈祥,“雖然不知十七郎為何會有如此變化,但我猜那時候的公孫家,做得也不怎麼好吧。若是那時候有你在,或許不至於此。”
他說得有些隱晦,複笑道:“且以十七郎的性格,不管他變化再大,那性子還是獨。自己要的東西,便要捏在手裡,有人與他搶……嗬嗬,敢與他爭奪的人還真是少見。這一回是自己打自己,就算沒有如玉,他們也不可能會容得下對方。”
顏如玉的嘴唇動了動,五長老對自家的猜測,倒是準得出奇。
“那如果……”
他收住聲。
一個一直以來都困擾著顏如玉、讓他始終無法應下承諾的原因如鯁在喉,讓他吐不出來,也塞不進去。
如果公孫諶的悲慘,其實是他引起的呢?
就算作者乃至於這本書都存在問題,可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當年顏如玉每次打賞後,作者都會讓公孫諶的待遇好上幾章,然後再次跌落更深的穀底。
這種反反複複的折磨讓主角徹底黑化,從此再回不了頭。
如果隻是一部,對於這種惡心人的操作,讀者或許能像當年的顏如玉那樣痛苦棄文,再也不看。
可這已經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顏如玉抿唇,而這人,自然也是真實存在的人。
他之前的種種行為確實是在幫忙,可說到底,也隻能是彌補。
禍不在他身,卻是因他而起。
以這種行為換來的真心,他好像沒這個資格。
五長老見顏如玉消沉下去,跟朵焉巴了的小花一般,便覺得有些可愛又好笑。這才多大的年紀,就這般愁悶,這十幾歲的孩子,在他的眼中甚至連他歲數的零頭都不到。
顏如玉在他看來,跟剛出殼的稚鳥差不多。
五長老:“事未經,便言難。這可不是我們公孫家的做派,你瞧著難,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呢?”
顏如玉幽幽地說道:“您說笑了,誰敢在那兩位身上試試呢?”
說不定試試就人沒了。
五長老大笑,拉著顏如玉起身,“怕甚?你瞧,他們可不是在前頭等著我們了嗎?”
他話裡的暢快坦然,也的確感染了顏如玉,讓他的心情不自覺輕鬆了許多。隨著五長老站起來,顏如玉便見在仙城之上,黑白兩道身影一閃而過。
隻是底下仙城的百姓與修士在看到半空有大佬在打架,已經紛紛避開,不敢停留。
尖叫、吵鬨、瘋狂的流石,讓整座安逸的仙城化作了吃人的魔窟。
顏如玉:“……”
這,笑不出來。
大佬,你們在乾嘛?!
他看不清楚大佬們要做什麼,尤其是他們的動作過快,擱在他眼裡,基本上都化作了殘影。
直到最後分開,黑大佬的手中掐著一人的脖子。
不是白大佬。
那看起來是個相貌普通的修士,麵帶驚恐,正在半空拚命蹬腳。隻不過一把橫空的冰劍抵著他的脖子,掙紮的兩下已經劃破了皮肉,那寒意侵蝕著他的身體,讓他逐漸失去力氣。
白大佬卻是沒有蹤影了。
仙鶴在高處落下,五長老看著黑大佬捉著的人,饒有趣味地說道:“這人便是魔修之一?”
黑大佬將他摔在地上,不知做了什麼,他抽搐了兩下,便暈厥在地。
他淡淡說道:“自己跳出來,倒是明顯。”
宣明閣的人雖然慢了一點,但是塵緣生恰好趕上了這人被捉的過程,凝神觀察了好一會他的臉,便蹲下來從儲物鐲子裡取出了一點藥水,快速地抹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顏如玉正在邊上看戲,一時間驀然背後一涼,旋即前後左右,甚至頂上半空都烏泱泱擠滿了各種顏色的肉墊!他的視野一下子被占據得乾淨,什麼都看不著,卻能聽到接連幾聲嘶吼與咆哮,加之慘叫連連,那吵鬨的動靜讓顏如玉有些茫然。
但這肉乎乎的一堵肉墊,他倒是感覺出來是什麼了。
是魔獸。
好多、好多隻魔獸堵在了顏如玉的周邊。
顏如玉挑眉,他沒有將晶核拿在手裡吧?可這感覺的確是極西鬼林的那些魔獸……他伸手摸了摸最靠近的那隻魔獸,發現應該是那種皮糙肉厚的大個子,粗糲的皮膚有點凹凸不平,牢牢擋住了外麵的風雨。
他心神一動,圍著他的魔獸也下意識都讓開了。
但隻讓開了一條小縫。
顏如玉無奈,隻能透出聲音去,“十七哥,五長老,二長老,塵緣生?”
他一個個名字點過去。
冰涼的嗓音單單響起來:“幾個魔修偷襲,被魔獸撕了三個,殺了兩個。”
是黑大佬。
背後塵緣生咽了咽口水,彆看公孫諶說得那麼平淡,方才揮劍的瞬間,那淩然冷漠的殺意,讓他現在的皮膚刺痛,仿佛是朝著自己來的。
血腥的撕咬都比不得公孫諶那一劍,直接將兩人都變作冰塊給擊碎了。
人被變作冰,變作另外的物體,總會心生一種詭異扭曲的惡心。
那種非人感,怎麼都不舒服。
顏如玉得了公孫諶的話,便再次讓魔獸讓開了位置。
這一次魔獸們很聽話,慢慢挪動著讓顏如玉出來了,他從讓開的地方擠出來,回頭看,那包圍著他的是五六隻肉肉的魔獸,硬要說的話,有點像是長了無數隻眼睛的肉.球。然後還有四五隻飛行魔獸,看他們觸須上的鮮血,可想而知剛才滅殺魔修的究竟是誰了。
五長老:“如玉可以操控魔獸?”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驚訝。
顏如玉:“之前需要觸發的東西……但是今天我並沒有將它取出來。”
他自己也有些困惑,回頭又看了看魔獸,下意識伸手去摸。那些魔獸全都是惡心恐怖的模樣,可是相處久了,顏如玉有些脫敏了,對著滿是眼睛的肉.球都摸得下去。
手指碰了碰最邊上的肉.球。
一陣淺淺暖暖的高興意識傳了過來,讓顏如玉驚訝地瞪大了眼。
他好像……能感覺到魔獸的意識?
魔獸真的有意識可言嗎?
顏如玉知道仙獸是有的,雖然有的就跟幼童一般,有的不會說話,如公孫諶的那些仙鶴。但會不會說話和有沒有是兩回事,仙獸之所以成為仙獸,那是因為他們跟前世的貓貓狗狗一樣可以馴化交流,甚至有的還很聰明,很類人。
可魔獸的話……有人會試圖跟喪屍僵屍交流嗎?
在世人的眼中,魔獸就是這種凶殘無智的麵貌,隻殘留著破壞的本能。
可方才那道高興……
不隻是高興了。
除了高興,還有淺淺的焦躁。
顏如玉很快分出來,那焦躁的情緒不屬於被他觸碰的這隻魔獸,而是屬於後麵沒被碰到的肉.球還有飛行魔獸。他們擠擠挨挨,猶猶豫豫,都想要讓顏如玉摸摸。
顏如玉:?
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後麵的。
又一道淺淺的高興。
一時興起,顏如玉給每一隻魔獸都摸摸頭。
它們很乖,也很安分。
似乎是曉得要排隊,所以每一隻都認真等著,被摸夠了時間,就挪開來給下一隻魔獸。顏如玉有些蒙圈地摸完,看著自己的右手陷入沉默。
這一批魔獸都沒有哪隻是渾身粘液,摸起來也不會惡心……但是這種奇妙的滿足感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這種情緒不屬於自己,但還是會被那情緒給感染,不由得也露出個笑意。
塵緣生看著顏如玉那詭異的動作,忍不住吐槽:“你不覺得這些魔獸很可怕也很惡心嗎?”
淡淡的不高興。
顏如玉出聲安慰:“沒事,你們雖然醜醜的,但是都很厲害。”
淺淺的高興。
塵緣生:???
將魔獸都送回去後,顏如玉才有點奇怪地蹙眉。
半晌。
他看了眼黑大佬,“趁著十七哥抓住的那個魔修還有口氣,要不先問問仙城的情況。”他沒有說剛才的事情,而是先問起了剛才唯一活捉的魔修。
剩下的不是給公孫諶殺了就是被魔獸給撕了,至於白大佬……
顏如玉不敢在這時候問黑大佬,這怕不是在火上澆油?
公孫諶:“二長老已經在問了。”
二長老果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在他們處理襲擊魔修的時候,他已經將那被捉的人的神魂給拖了出來,直接強行搜魂。
塵緣生給那人塗的東西,讓他的偽裝都消失了。
果然是曾經在幻境裡出現的魔修!
魔修的魂魄極其痛苦,在搜魂的過程中逐漸消散,直到二長老重新睜眼的時候,他的魂魄已經徹底消失了。
二長老平靜地說道:“正麵撞上靈氣風暴的魔獸確實是意外從南華大陸逃離,這些魔修就是為了將它抓捕回去,才會故意驅使它停留在這裡。”
塵緣生忍不住插嘴:“那頭魔獸的能力就算是產生幻覺,可遍及整個仙城的大型幻境也太不可思議了。”
二長老的聲音有些冷硬:“這種奇怪的魔獸,在南華大陸,不隻是一頭。”
近處的修士們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渾身一冷。
這種強大的魔獸,在各處詭譎之地不是沒有,但基本上都是坐鎮一方的霸者,怎麼會這麼簡單就遇上……而且聽公孫二長老的意思,這種存在在南華大陸很常見?
宣明閣的師叔道:“二長老,敢問他的來曆是?”
他的輩分在宣明閣雖然高,修為卻是一般,對待公孫二長老的態度便很是尊敬。
二長老淡淡說道:“南華,入夢來。”
…
白日裡,公孫二長老的話,讓不少人大吃一驚。
入夢來的名號,就算是沒有與南華接觸過的修士,也多少聽說過。
就跟東遊牡華天宗,北玄公孫世家一樣聞名修仙界,入夢來身為南華第一大派,它的傳聞自然是流傳於各處,不至於默默無聞。
可也因為南華的特殊地域,讓東遊和北玄對南華大陸不甚了解。
然再不清楚,也知道那些魔修不安好心。
畢竟白日二長老也說過,那頭魔獸雖然強大,但必須依附於人的夢境生存,所以他們為了喂養那頭誤入靈氣風暴的魔獸,保證它能生存下去,便使了手段生生將靈氣風暴拖延在此,讓整座仙城的人都成為它的養料。
而一旦進入幻境發動的領域,除非魔獸放手,不然他們是離不開的。
那問題又回到了最初,該如何斬殺這頭魔獸?
顏如玉燒掉整個仙城的辦法不是不行,但是這隻能毀掉幻境生存的根基,無法確保所有人都能從幻境裡離開。
更何況,這座仙城的所有者——禦獸門並不願意這麼做。
屠魔獸,仿佛成為了最後一條路。
顏如玉沒有參與討論,其一是因為牡華天宗的人也在場,他懶得搭理;其二是因為白大佬消失了,不知道人去了哪裡;其三則是他被魔修襲擊那瞬間發生的事情,讓顏如玉急於研究。
黑大佬簡單提及白大佬的蹤跡:“瘋子與我都察覺到了魔修的氣息,便都收了手。”
黑大佬突然撒手是去捉魔修,原來白大佬也是……這份打鬥爭執鬨得白日的仙城很不安穩,這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在作秀呢?
顏如玉若有所思地看著黑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