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斂眉。
這其實在他的預料中。
凡人若是一切的根基,生而為根基,自然是最穩定不可動搖的一部分。成為修士便失去了輪回轉世的可能,但也有此,他們有著更為廣闊的天空與悠長的壽命。如果凡人也能夠與修士一樣獲得相同的壽數……那豈不是失去了“穩定”的根本?
漆黑公孫諶的嗓音響起的時候,嚇了顏如玉一跳。大佬的聲音暗啞低沉,像是方才跋涉而過透著少許隱忍,與扭曲的瘋狂。他慢慢地說道:“如玉,不管喂給你多少瓊漿玉液,與你進行多少次神交,那種穩定一直不曾動搖。那老和尚說,他在你身上看不出方向。”
顏如玉:“……你去找了仁善?”
仁善總是有些古怪,身為佛修,他卻是從入夢來而來,更是為了蒼樹分裂成兩個不同的個體,走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從仁善一而再再而三關注公孫諶來看,他或許是感覺到了顏如玉和公孫諶之間微妙的聯係。
仁善肯定還有彆的能耐。
“那老不死總是能看到一些彆人看不到的東西。”
白大佬輕飄飄地往黑大佬的方向打出一張,熾熱的溫度被無形的冰牆擋在外麵,消融的速度卻是極快。黑大佬帶著顏如玉暴退數十步,直接躍入了懸浮的大坑裡麵。
顏如玉:?
說歸說,怎麼又打起來了?
顏如玉忙說道:“這也沒什麼……”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冰與火的爆射衝擊搞得有點絕望。糊了他一臉的閃光,眼睛都快要被璀璨絢爛的彩光搞出毛病來,雖然修士打架的時候五顏六色確實很優雅好看,然若是在這份優雅好看裡再透上幾分陰沉凶殘,殺意洋溢,那隻會讓人想起死鬥不休的凶獸,再無之前的悠閒從容,隻會為那流露的殺氣抱頭逃竄。
黑大佬淡淡地說道:“他隻不過是想說,延長你的壽數已經成了我的偏執。以至於我主動去尋他求和罷了。”
白大佬一揮手,人已經近前,瞬息萬變的招式與層出不窮的殺招讓亂葬崗變得越發破敗不堪。這實在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顏如玉眼角餘光已經發現好些個墳包再度受到摧殘……
“是啊,甚至考慮過去掠奪其他修士的靈根,就為了豢養你,”白大佬眉眼微彎,卻是棲息著無儘的冷意,“顏如玉,你高興嗎?”
顏如玉:“……”高興個龜兒!
他在心裡想破口大罵,他們這是背著他究竟在想著些什麼東西呢?靈髓靈根這東西對顏如玉的誘惑確實極大,可是再怎麼樣那東西都是活生生從彆人身上剝落下來,照常來說被襲擊剝落的人基本都會死掉,就跟之前握著小佛像祈禱的那個女孩一樣。
那些被榨乾了靈根的孩子可一個都沒活下來。
“瘋子,你說得自己好像品行高潔,什麼事都不沾染一般……那個神道,你可是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黑大佬的情緒往往繃在冰層之下,隻露出淺淺的表象,可若是破碎了一切,就是山河崩裂,再無隱忍,“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陰狠毒辣,一個冷眼旁觀,要的不過是同一個目的。
顏如玉默然掐了自己一把,幽幽地說道:“難道你們覺得現在互相揭自己的短,就會讓我不喜歡你們其中哪一個嗎?”
雖然手段確實是殘忍卑劣了點,可顏如玉卻並無反感的情緒,隻有哭笑不得。
與忍都忍不住的高興。
顏如玉可高興,他怎能不高興呢?
不管他們是嫉妒也好,是爭奪也罷,可是能將一人的一言一行都放在心上,哪怕絞儘腦汁也要讓對方活下去,這份希冀……怎麼都不可能是過錯。
尤其是那神道。
顏如玉在插手感覺了那份因果後,其實已經隱約明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管是這地方的詭異也好,驅動神道的力量也好,本質上都是來自於相同的本源。
與靈根更是同出一處。
假如世間當真就是一個似真似假的世界,那這些力量本源,就處於“真”。
顏如玉或許也自“真”而來,所以他能夠熟練那些本就是一個地方的力量,他能感覺到此間詭異力量對他的退讓屈服,所以法則在被他剝奪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抵抗。所以在他嘗試插手神道的時候,那人間香火的因果就籠罩在顏如玉身上,讓他仿佛覽閱過無數人的人生……靈根與凡人根基的構成,那就更不必說,那本來就是世間形成的根基之一。
虛幻的暗影,自然容易被真實所蠱惑。
孰能不求真?
顏如玉自然是獨特的,因他本來就是獨一無二。
他的手指抵在小腹,在他閉眼嘗試的時候,溫柔的感覺從指尖透出,冥冥之中顏如玉感覺到自己仿佛掌握了評定善惡的天秤,仿佛他能成為判官公正法度一般……而透過無形的力量,顏如玉感覺到有兩團詭異幽黑的霧氣聳動,那幽冥般的晦澀沉沉地壓住周邊所有的氣勢,仿佛在不斷掠奪著一切的生機,隻餘下濃鬱的死寂。
那兩團黑霧時而分開,時而聚合。
有時候遠遠在兩端,可是落在顏如玉的“眼裡”,卻是無比清晰的一個。
顏如玉搖了搖頭,暫時先不想這個問題。
在法則束縛的省視下,黑白兩位大佬都是那種必死的階等。
顏如玉散去短暫的法則降臨,平靜地說道:“這就是你們讓我眼睜睜吞下法則的緣故……如果用常時的手段都無法解決,你們就開始試圖謀求彆的方式……”
他看向黑大佬。
“之前公孫家準備的那些東西,不隻是簡單的食物吧?”
在他們離開公孫世家前,公孫家人就給他們準備了賊多的東西,那些都塞在了顏如玉的儲物空間裡,除了每日要吃的東西外,其他的東西多少都不適合拿出來。彆的不說,就光是公孫世家那奢華的審美,那大部分的衣服在南華都不能穿戴,一出門就是待宰的肥羊。
黑大佬收了手,任由那白蓮砸過來,“隻是想試試看天材地寶對你是不是也無效。”
在滅世白蓮堪堪要燒上漆黑公孫諶的時候,白大佬忽而冷著臉將異火給收了回來。原本打算悄咪咪出手阻攔的顏如玉看著氣勢洶洶的火焰消失,心裡忍不住鬆了口氣。
素白公孫諶將異火捏碎,點燃,再重新捏碎,再點燃。
“我怎麼不知道以前的公孫諶這麼不是東西?”他斜睨了眼漆黑公孫諶,陰冷地說道,“顏如玉,你過來,你方才用了那道法則了吧?”
顏如玉猶豫看了眼黑大佬。
隻是沒想到漆黑大佬鬆手卻是直接,溫暖的大手抵在顏如玉的背脊上。
顏如玉挑眉,在大坑裡抓瞎。
看來這和解也確實是有點用,至少在正事上應該不會鬨起來。
踉踉蹌蹌在懸浮的大坑裡掙紮的顏如玉看不到背後公孫諶的眼神,不管究竟是哪個公孫諶,壓根不可能真的完全將內心的占有欲強行壓住。
就算真的隱忍,火山都可能再度爆發,又何況是人?
素白公孫諶用力抓緊了顏如玉的手腕,一股強硬陰冷的力道猛地灌入他的體內橫衝直撞,瘋狂地掠過各個地方,旋即在顏如玉的小腹停了停,然後又快速倒卷了回來。
顏如玉看向白大佬,“之所以那些亂事裡,我都是平安的那一個,是不是因為我的身份?”
他隱晦地問道。
白大佬卻是不答,突然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在神道感應裡若是接觸到了信徒,你在滿足了他們的願望後,可收取過什麼報酬?”
報酬?
顏如玉斂眉,他隻在意識恍惚的時候插手過,隻要清醒的時候,他向來是壓製住自己的行為,以免自己反而做出錯事……可要說是報酬……
顏如玉搖頭,但是又點了點頭。
“所有能夠讓我聆聽到意願懇求的信徒,至少是有一定信仰,以及你說得沒錯,他們確實在請求的時候會說出自己的報酬。”
比如有的是用自己的命為代價,有的隻是說日後會來還願,還有的是在急劇痛苦裡下的詛咒,涉及到了自己往生的魂魄壽命……無一例外,哪怕再淺薄,都仍然會有報酬。
隻是顏如玉並沒有去取過這份報酬。
“蓮容的意思是?”
顏如玉忍不住偏頭去看白大佬。
漆黑公孫諶幽冷地說道:“世上總不會有白來的好事,這等祈願與賜福,一開始就是你來我往的利益交換。如果所謂神明滿意信徒提出來的報酬,那自然就會有神跡降臨。”
之前的“神明”可完全不會在意孱弱凡人的生與死,那些瀕臨死亡的歎息又有多少人會去留意過?
顏如玉挑眉,突然意識到這裡麵存在的漏洞。
這日積月累下來,不管這是真神還是假神,可是顏如玉都曾經一一嘗試過,至少這份力量不是假的。可若是這樣……那之前的那些“神明”呢?
黑大佬麵無表情地用靈氣將靈根歸位,在一切都回複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後,他那身沸騰的氣勢也逐漸回複到了安定,好像之前亂葬崗裡黑白大佬兩位的瘋狂不過是假象。
這一通分析下來,顏如玉已經困上加困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疑團仍然沒有明白。
他忍不住說道:“如果你們的猜想是錯誤的呢?如果我並沒有順利將那個法則吞下,而是順著那勢頭變得漠然冰冷……那豈不是糟糕?”
黑白大佬一齊看向顏如玉,詭譎的笑容不知為何有些相似。
黑大佬低低笑道:“失敗?有時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素白公孫諶將異火收了回去,漫不經心地說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將你日夜囚禁在身旁,那也不錯。”
顏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