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最舒服當然是自然醒前的那段時間,慵懶而閒散,人將醒未醒,身體卻是徹底舒適展開,沒有半點不鬆軟的地方。
顏如玉現在就處在這個狀態。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甚至都能感覺到指頭和腳趾的動作,靈敏得不可思議。但是與此同時,顏如玉卻仿佛被永恒地定格在這個狀態,不管如何動彈都沒辦法改變。
顏如玉轉了轉身子,就是仿佛流水一樣輕盈。
他沒有睜開眼,他不必睜開眼,一切他想看到的事務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顏如玉的眼前。包括那三具正在一蹦一跳走向白大佬的棺材,包括那天崩地陷的修仙界,包括那露出了無數斑駁猩紅的天際,以及無數正在彙聚望來的星辰。
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
顏如玉繼續飄著,也繼續看著。
該醒了。
睡太久了。
總該活動活動筋骨。
這樣奇怪的念頭偶爾會在顏如玉的腦子裡不斷出現。
他不知道外麵的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隻是繼續看著依然看著看著白大佬在棺材淹沒之下屠殺著那些護送的屍潮,看著黑大佬站在蒼樹下跟他玩著什麼捉迷藏。
他依舊能夠聽到彆人說的話,自然也聽到了黑大佬與他說的話。
可是顏如玉沒有感情。
他聽到了,可那話並不會往心裡去,因為比起這一句簡單的話,還有更多的浪潮,更多的情感不斷撲入顏如玉的心裡,像是大浪拍岸,朝天飛沫,接連不斷的絮語與情感,源源不斷的貫穿而過,讓人壓根停留不下。仿佛人世間所有的情感都彙聚到他這裡,仿佛所有人的祈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顏如玉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也在不斷消散是如此渺小而卑微,仿佛有人在天上往下瞧,隻看了一隻匍匐前行的螞蟻,螞蟻,又怎會知道偉力的存在!
他的心態時而變化。
誰也琢磨不透。
天雷仿佛沒有力竭的時候,紮根的觸須瘋狂舞動,逐漸紮穿了所有板塊。顏如玉忍不住喟歎一聲,沉浸在無窮儘的舒適裡。
他還在看。
看著那些散落的身體與白大佬融合,看到黑大佬低頭握著手裡小小的種子。
那顆種子……
寂靜的思緒突然跳動了一下。
仿佛是那些交織彙聚在一起的絲線,突然有了自己的變化,顏如玉不知怎麼形容那種感覺。正好像有人輕輕地在他的心上拍了一下,力氣並不大,隻是輕輕地敲了一下,卻讓他的心口突然撲通撲通跳動起來。
奇怪。
原來他還能感覺到心跳。
在一切朦朧、上下不知、左右不分的情況下,顏如玉嘗試著去摸自己的心口。
撲通——
北玄大陸最後一處高地塌了下去。
撲通——
極西鬼林的魔物在大陸上肆虐。
撲通——
南華大陸的極北崩塌,大水淹沒了肉眼所及之處。
撲通——
支離破碎的世間,慘叫不絕,稀薄的星光落在瑩瑩水麵上,仿佛移不開的注視。
仿佛在歡慶著某個存在的將要蘇醒。
顏如玉原本也是裹挾在那狂喜歡愉的浪潮裡,仿佛與他們融為一體,仿佛與他們本就是一體。可是在那一下又一下用力的瞬間,他看到了漆黑公孫諶握著那枚種子,慢吞吞地回望著身後燃燒著森白焰火的素白公孫諶。
漆黑公孫諶:“確定了?”
素白公孫諶陰冷地說道:“你可以選擇不。”這時候他的口吻聽起來可恨又冰冷。
漆黑公孫諶慢慢走向他。
“沒想到我會同意?”
這話竟然是素白公孫策來問的。
漆黑公孫策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必等我提起來,這也原本就是你所期待的事情。”
素白和漆黑的眼神對上,看似平靜,實則彼此都是凶殘萬分。
仿佛在他們眼中彼此才是最該虐殺的仇敵。
漆黑公孫策勾起個血腥殘忍的笑容,“隻有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能一展手腳不是嗎?”
天上的雷雲更快。
素白公孫諶也露出了與他一模一樣的笑容。
“實在是一場盛宴。”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竟然也是高興的,那詭異的情緒竄遍了顏如玉的身體,讓他古怪地、更加用力地按住了心口。
素白公孫諶:“我可是忍你好久了。“
他的眼神看向漆黑公孫諶手裡的種子,表情極其陰鬱。
漆黑公孫諶輕輕笑起來,“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