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圍困安邑城的曹軍營地比做一個雞蛋的話,那麼曹軍在安邑城外左近修建的大營,大概就是一個鴕鳥蛋。
而斐潛帶著的部隊就像是一群小黑蟲。
曆史上劉備進軍夷陵,號稱七百裡聯營,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七百裡,隻有大概七十裡,最多不會超過百裡。百裡的聯營,前方都開始打仗了後方還沒有接到消息。當時劉備的兵力隻有大概三到五萬人左右,羅老爺子說是有75萬,隻不過是必要的誇張手法。
三到五萬人,聯營七十裡。在夷陵密林山區地形,拉長了,很好理解。
那麼現在曹軍主戰兵力一萬,仆從輔佐兵二萬,劫掠挾裹的民夫無算,依托水源線修建一個方圓超過二十裡的大營,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曹操如今在河洛河東俘虜了大量的人口,自然不可能白養著,一些被押到了山東,一些就被送來安邑修理地球。
麵對這樣的一個大營,最好的進攻方式是什麼?
是將手下的兵卒騎兵都撒出去,就像是一群小黑蟲去咬鴕鳥蛋,東邊咬一口西邊咬一口?
這漫無目的的攻擊,徒勞無功的消耗,無疑是最為愚蠢的方案。
以點帶麵才是最佳的選擇。
戰術陣型,不僅是要根據自己實際情況的不同而定,而且還是會受到到多方麵因素的影響。
比如集團聯盟的政治利益。
東漢是以冀州豫州兩地的大地主大世家為代表的士族莊園地主經濟體所建立起的政權,在法理上卻又繼承了以關隴集團老秦基礎川蜀聯盟所形成的西漢法統,所以實際上東漢的問題比西漢還要更多。
劉秀想破了腦袋都沒辦法解決這東西之間的矛盾,隻能是在東部和西部之間,定都雒陽,以此來進行平衡和調控,期待後人的智慧。但很顯然,東漢的劉秀後人麼,大多數時候隻會選擇躺平。
所以曹操的山東政治集團利益當中,最沒有價值,或是最低等的消耗品,就是普通的百姓和民夫。
斐潛當下的政治集合體,則是以荊襄北地關中等流浪士族,寒門子弟,軍功勳爵,以及胡人民族等等統合而成的新型政體。因為是新建的政體,所以蛋糕還沒有切割完,內部的矛盾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沒有像是山東之地那麼的大。
隨著斐潛在關中隴西快速擴張,打通了原本相互之間不相往來的貿易線路,並且努力經營加快發展,擊退了周邊的胡人政權和中小規模的民族勢力,遏製了西域的演變退化,也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大漢當下最強的政治勢力。
從這一點來說,斐潛就完全不能走曹操的拚消耗的路線。
曹操在消耗的是沒有政治話語權,沒有政治地位的普通百姓和民夫,而斐潛如果跟著曹操的節奏走,消耗掉的就是自己的根基和未來的發展潛力!
理解了這一點,就能明白太興九年的這一場曹斐之間的戰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曹操和斐潛兩個人的矛盾,而是他們所代表的政治群體之間的衝突。而在這一點上,斐潛比曹操要幸福得很多,因為老曹同學不僅是要對抗斐潛,還需要對付後方的豬隊友。
曹操換了一身的便裝,簡單的頭盔和戰袍,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軍校,也沒有打出什麼旗幟,如果不仔細看,他現在和高台上的替身簡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要在臨走之前,再看一眼斐潛。
這是多麼深沉的愛……
咳咳。
其實是曹操心中有心結。
他想不通。
他原本就準備走了,但是一直以來都放心不下,所以沒有動身。
但是現在不能不走了,再不走,恐怕很快就會走不了了……
安邑大營,說是大營,其實更應該是稱之為聯營。
雖然沒有劉大耳在夷陵搞得那麼誇張的百裡聯營,但也不算小了。
斐潛的驃騎軍隻能控製在大營北麵的一片區域,而無法控製整個曹軍大營的外圍。
兵法有雲,十倍而圍。
許褚在曹軍大營北麵,假設曹軍不做任何的乾擾,讓驃騎斥候自由偵測,那麼請問早上卯時出發的驃騎斥候,以快馬日行八十裡的速度,繞過方圓二十裡的曹軍大營。到曹軍大營的南麵的時候,剛巧探查到了珍貴信息,然後立刻返回自家的營地報信,總共需要多少時辰?
除非這些驃騎斥候,都能像是網絡上鍵盤俠一樣不吃不喝不拉屎,全身上下最大重量就是一張嘴,否則要包圍著麼一個曹軍大營是不可能的。機動力的效用,也是有限度的。
想想看在後世,即便是有通訊工具,GPS定位,上山找個失蹤者都需要拉網一般,出動成百上千的人都未必能找得到。
斐潛要是真有十倍於曹操的兵力,那還打什麼?
但是現在沒有,將來呢?
曹操皺著眉。
將來……
不過真等斐潛有了十倍兵力,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就像是當下曹軍人多,但是各人的心也是繁雜一樣。
曹操掃視著遠處的戰場,看著驃騎軍列出的陣線。
在數裡長的戰線上,驃騎軍不管是鼓聲還是銅哨聲,都顯得那麼的從容不迫。隊列轉換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停滯和混亂,從縱隊換成橫隊,從橫隊變成方陣,似乎都是那麼的整齊,就像是原本就是一個整體。
騎兵,步卒,不管是方陣還是隊列,都是精神抖擻,在旗幟和金鼓之下有序的排列。充滿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這種感覺,大體上就像是後世在現場觀看大閱兵,甚至比閱兵都還要更加的震撼人心。因為閱兵的時候是不殺人的,而現在這裡,可是真刀真槍真見血。
這種整齊的隊列,不僅是傳遞出在視覺上的強烈刺激,而且在氣勢上也體現出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感覺……
但曹操看到,在斐潛登上高台之後,陣線上的各個部分的部隊開始向斐潛致意,旌旗搖擺宛如波浪,盔甲和刀刃反射的寒光在不斷的閃爍,即便是在野地上矗立,依舊是顯得有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連久經戰陣的曹操,也不免有些覺得心驚。
曹操也算是南征北戰多年,隻是這麼一看,便是知道斐潛帶來的這一支軍隊,不管是在軍備,在訓練,在體魄,在氣勢上,都是遠遠高於自己的兵卒。可以說即便是曹操麾下最為核心的中領軍中護軍也未必可以和斐潛的這些精銳人馬抗衡。
而曹操也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麼都是一樣的漢人,甚至曹操在私底下也借鑒了不少的斐潛訓練操典來訓練部隊,而且裝備什麼的也都是基本相同,可為什麼表現出來的氣勢卻有著明顯的分彆?
曹操壓下心頭的那種不安的感覺,多年征戰磨練出的堅定意誌再次將那小小的情緒按在地上一頓暴打。他抬頭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那一個影子,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笑話他自己,也在笑話山東的那些士族子弟。
明明可以很強大,卻在使勁的給自己這一方的人扯後腿。每個人都想要爬上去,爬到旁人的頭頂上作威作福,所以一旦看見有人爬到了前麵,第一時間不是想著要跟上,而是想著怎麼把那家夥給扯下來,好讓自己爬上去。
當然,曹操也沒有想到,這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傳統,會傳承了千年依舊陰魂不散……
他確定,驃騎斐潛來了。
曹操又是眺望了一下在前線指揮的曹洪方向。
中領軍的大部分的兵卒,以及騎兵部隊,都被曹操留在中路的後排,由曹洪率領。
除了曹洪之外,曹操不相信任何人。
因為曹洪的兒子死在了驃騎軍手中,所以曹洪絕對不會和驃騎軍有任何的妥協……
又是看了一陣,當曹操正準備悄悄的裹著鬥篷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前線的喧嘩聲。
曹操停下腳步,重新登上哨塔,盯著遠處的開始分裂的驃騎兵陣,不由得愕然。
『這家夥,是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