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要用心神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在離開了家的時候。斐潛需要計算,推測,謀劃外麵的一切事務和人員,而要讓斐潛他回到家中,依舊如此,那真的就不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家了。
所以斐潛回家的時候,腦筋都懶得再去動。
不過懶得動不意味著不會動,該動的時候依舊還是會動起來的。
就像是現在。
斐潛踏進後堂的時候,黃月英還在呆呆的捏著一塊什麼在想心事,對於斐潛的到來毫無察覺,等斐潛走到了近前,在其眼前揮了揮手的時候才猛然警覺,呀的一聲跳了起來。
“……呀!郎君!啊!”黃月英有些驚慌的叫著,然後飛快的將因為驚嚇掉落在地上的一塊絲絹狀的物體塞回袖子裡,“……郎君……郎君什麼時候回來的……”
“在你發呆的時候。”斐潛也沒有繼續盯著那一塊有著墨色的巾帛看,而是隨意的說道,“黃公來信了?”
黃月英垂下了腦袋,就像是一直高傲的天鵝垂下了頭,露出了一截柔順的脖頸,頗有些無奈的應答道:“……是的,郎君……”
黃月英鬱悶無比的看著自己的肚子。
這個月的月事又來了啊……
怎麼又來了啊……
來了啊……
真是煩的連上房揭瓦的心思都有了,當然,現在黃月英也做不得這些事情了,將軍府內的人員越來越多,不管怎樣黃月英都需要擺出一副家中女主人的姿態,那些屁孩子的事情,便是萬萬再也做不了了。
漢代是很講究規矩的,就算是現在漢天子弱勢的時候,有一些規矩依舊沒有變化多少。男主外,女主內,這樣的規矩從先秦的時候就流傳到了現在,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便是細君。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的妻子都能被稱之為細君,隻有相當於諸侯一般的封疆大吏,比如郡守,比如刺史州牧,比如像斐潛這樣級彆的,才能被稱之為“使君”,那麼比“使君”小一些的,自然就是“細君”了。
然而這樣的“細君”,卻需要一個前提。
那就是子嗣。
彆說沒有子嗣的妻子了,就算是沒有子嗣的皇後一樣也是說被廢就被廢,一點保障都沒有。漢武帝的青梅竹馬,說是因為魔魘,實際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阿嬌無子。
當男人在外出征打仗的時候,一個沒有子嗣的妻子就是最危險的。
斐潛歎了口氣,將黃月英的手牽了過來,輕輕的揉著她細膩的手背和略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說道:“莫急。這事情,也急不得……”
怎麼說?
不好說啊。
總不能說是黃月英還小吧?
大漢,十三四歲就當母親的一抓一大把,十五歲還沒有嫁人的,人口稅翻五倍計算。在大漢要是那個女子敢說自己要一輩子單身的,那就等於是將整個家庭往絕路上逼,翻倍的人口稅還會隨著年齡增長而再次增加……
所以隻能是拖著了。
不過現在也不能再拖了。
前一段時間,趙商委婉的上了道行文,表示太原王氏見征西將軍辛勤為民,除了願奉若乾糧草之外,也願意送些府內的使喚人手,請斐潛定奪……
府內的使喚人手,自然就是歌姬舞姬侍女等等之類的了,至於什麼外院的兵卒護衛,就算是有八十個膽子,太原王氏也不敢置喙。
當然,太原王氏的主家女是不會送來的,但是送幾個旁支的過來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這些旁支的女子,從她們被主家收留飼養的那一天開始,就是為了將來像禮物甚至是貨物一樣被送出去,交易出去,就像是之前河東衛氏也送了一批使喚人手一樣。
征西將軍的家族人丁單薄,這是斐潛的劣勢,也是這些士族世家眼中的那一條雞蛋上的縫隙。
隻要斐潛能夠持續當今的地位,那麼如果斐潛某天看上了那個侍女,不管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隻要生下了個男丁……
然後那個侍女背後的家族肯定就會全力的支持這名侍女開始角逐細君之位了,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而一無所有的黃月英卻不得不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後院當中的戰爭也不比城外的仁慈到哪裡去。
如果這個事情真的發生了,荊襄黃氏的在並北這裡,在斐潛的這個政治集團當中,其地位也會相應的受到很大的影響。
然而黃月英甚至還不能阻止這樣的事情,因為一兩次可以,阻止的次數多了,必然就會被旁人稱之為妒婦!
在漢代,作為一個家族的女主人,如果連家族子嗣,家族傳承的事情都不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那麼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女主人,甚至會成為對於家族有害的人,而遭到整個家族的唾棄和責難……
黃月英雖然有些扭捏,小手在斐潛的掌心內扭啊扭的,但還是忍不住的說道:“……郎君,這……這還要等啊……”
黃承彥的信,一年比一年著急,也一年比一年的措辭嚴厲,甚至還偷偷給黃月英出了個主意,實在不行就讓其他的黃氏女子先受孕,然後將生下來的孩子收過來,當成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
但是黃月英依舊想要自己生一個。雖然這個事情她想起來就害羞,甚至會有些神不守舍,但是她依舊覺得,隻要是斐潛和她生下的孩子,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
貪婪就是原罪,但是黃月英在這個事情上還是很貪婪的,這也是她作為斐潛妻子的職責,必須要讓斐氏有人可以傳承。對於黃月英來說,此事,便是天一般大的事情。
就在黃月英準備退讓一些,實在不行便想用其父親黃承彥的辦法試一試的時候,卻聽到斐潛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說道:“……等今年秋收完了吧……冬天的時候,屆時多努力努力就是了……冬天受孕的話,那麼便是在明年秋天出生,這樣也吃食也多些,對你們兩個都是好的……”
“啊?啊……今年冬天?”黃月英眨巴著大眼睛,歪著頭想了想,“也對哦……秋天的東西多……今年冬天……啊呀……”
黃月英方才的時候,還不怎麼覺得害羞,但是現在等斐潛確定了受孕的時間之後,卻不由得害羞起來,血色上湧,頭上頓時如同蒸籠一般騰起一層白霧,啊呀一聲,甩掉斐潛的手便往內院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