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錢好,先收我的!』
『你的錢也是劣的,連廓都沒有,一看就是新鑄的劣錢!』
『你自己能好到哪裡去……』
若是隻有他一家,自然沒什麼問題,清點稅金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畢竟往庫房當中一扔,一混雜之後,千萬級彆之下,幾十萬的就真的隻能算是小錢錢了,但是如果說一大片的都是劣錢,那就不是個彆疏忽的問題了,連帶稅官的人頭都不保!
所以,再給稅官十個膽子,也不敢收。『彆吵吵了!上頭有令,隻收征西幣!以征西幣繳納的,且上前來,其餘的退下!』
『憑什麼隻收征西幣?五銖錢不是錢麼?』眾人又是不忿。
稅官斜眼看將過去,『若是足額五銖錢,廓肉完好,內孔方正,也可以!』
『我這都是上好五銖錢!』
『果真?拿上來看看!』稅官冷笑道。
頓時就有人將裝錢的竹筐抬了上來,擺在稅官麵前。
『都是穿好了的……百枚一貫……』表示自家五銖錢都是好錢的士族子弟笑道,然後似乎很隨意的從竹筐的上麵拿了一串,抖著,『看看,都是上好五銖錢,看看這個質地……』
稅官瞄了一眼此人手中的,微微點頭,說道:『你手裡的卻是是好錢……』
『就是麼……』士族子弟笑著如同菊花一般,『那麼……過秤罷……』
幾千錢幾萬錢,清點還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若是每家每戶幾十萬,然後還有這麼多戶,都一一清點錢幣數目,就有些不太現實了,所以很多時候是直接過秤。
『慢著……但你筐裡的錢,就未必都是好的了……』稅官站起身,上下看了幾眼士族子弟,然後轉頭吩咐道,『來人!將此筐都倒出來!』
『哎哎……倒出來乾什麼……等下不是還要裝,多麻煩啊……』
『嘩啦啦……』兵卒沒理會,上來了兩人抓住竹筐就往地上一倒。
一串串的錢幣滾落地麵,然後很明顯的就分出了兩種顏色,少量的就像是那個士族子弟手中拿的那種,而更多的,也是發青發灰的劣錢。
圍觀的眾人頓時發出一陣哄笑之聲。
就是這樣,雖然大家都爛,但是隻要見到有人被揭穿了爛,而自己還沒有被揭穿,那麼自己就有資格笑話那個爛人。
稅官沉聲說道:『就是這樣,明白了沒有?隻收征西幣,金銀銅幣都行,彆再拿劣錢來糊弄於某!』
『哼!』冀州士族之中,有人哼了一聲,便帶著人往外走。其餘的有的腦筋靈活的,也立刻反應過來,也紛紛跟著走了。冀州這麼大,自然不可能隻有一處設立稅官,其餘的地方自然也有,而鄴城之中的稅官,剛剛上任不久的,原本根基在豫州,因此也不必給這些冀州子弟麵子,但是其他地方的稅官麼……
所以即便是在鄴城吃了癟,很多士族子弟就立刻轉頭去了其他的地方,或是利誘,或是威脅,反正這些劣錢既然都已經鑄造出來了,肯定不能砸在自己的手裡!
於是,很自然的,在幾天之後,各地將收上來的稅金彙集到了鄴城的時候,『剛正不阿』的鄴城稅官就發現被他拒絕的那些劣錢,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
曹操黑著臉,站在庫房之中,看著手中那枚被他在掌心一捏,就裂成了三片的『五銖錢』,胡子抖著,半響才停了下來,將碎片丟在了地上,『來人,即刻緝拿巨鹿、清河、趙、中山、河間等地稅官,以及交稅記錄,一並至鄴!』
但是,隨著曹操的命令發出,更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
巨鹿稅官飲酒過度,夜間落入河中,溺了……
清河稅官於鬨市被仇家撞到,被捅了三刀,血流不止而亡……
趙屬的稅官,已經逃亡,不知道去往何處……
中山的稅官在家中上吊了……
河間的稅官,因為兵卒去得快,倒是捉住了,可是在運送至鄴的途中,服毒自殺了……
曹操雷霆震怒,旋即緝拿各地縣令長官。
幾日之後,曹操一身冕服,坐於高堂之中,而堂下台階之處,便是跪著一排的縣鄉屬官。
事情走到當下這個地步,就連曹操都意料不到。
可是如果說要讓曹操咽下這口氣,一來是曹操忍不了,二來這種先例也不能開。所以曹操必然要一個交代,要有一個結果。
在今天公開庭審之前,曹操就派人和這些縣鄉屬官隱晦的交了個底,隻要他們將人供出來,那麼就不會追究他們的責任……
曹操也沒想要將冀州士族一舉搞乾淨,畢竟現在劣錢都混雜在了一處,誰能說這些劣錢一定是哪家那戶鑄造出來的?錢幣上難道還有寫了姓氏不成?所以隻能是依靠人證,然後抓一兩個作為典型,直接搞死,然後責令讓其餘的士族整改。
畢竟糧倉大火……呃,偷逃稅款,也錯了,鑄造劣錢,沒有必要死罪麼,教育一下,依舊還是可以的麼……
然而,劇本進行之中,往往未必如同導演所願……
『屬下……屬下有一言……』清河縣令叩首而道。
曹操微微眯起眼,然後掃視了一圈在外聆聽的各大冀州士族代表,沉聲說道:『講!』
清河縣令,姓範。
範縣令緩緩的抬起頭,說道:『屬下有罪……未能察歹人以劣充好,奸猾繳納,致使上繳稅款多有劣錢……』
曹操緩緩的呼出一口氣,點頭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過則改,善莫大焉。汝雖不察,然非主謀,若行檢舉,揭發不良,亦可將功贖罪……』
在外的冀州士族不禁有了一些躁動,唧唧咋咋的聲音傳了出來,頓時兵卒大喝道:『禁聲!肅靜!』
現場再一次沉寂下來。
曹操看著清河範縣令,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點頭鼓勵道:『若某所記不差,汝乃太學出身,因孝廉而舉河間吏,昔日陛下東歸,汝有寄送糧草之功,詔拜議郎,後轉清河令……如今當知朝堂不易,社稷為重,直需忠孝不墜,榮名久彰是也……可有何言,不妨直說……』
清河範縣令緩緩抬頭,說道:『蓋聞孝者當不背親,以圖其利,仁者當不忘君,以茲徇私,誌者不趁亂舉,而竊名器……司空守誌清恪,胸懷天下,依德義,倡仁祗,尊君上,護社稷……正所謂厥父之不恤,不可以言孝,忘祖宗之所居,不可以言忠……』
一開始的時候,曹操聽著,還略微點頭,但是到了後麵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細長的眼眸就緊緊的盯著清河縣令,胡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懷邪祿而叛知己,遠福祿而近危亡,棄明義而收大恥,不亦可惜邪!』清河縣令的聲音越來越大,『晏平年間,袁氏數征糧草,清河上繳合計壹仟壹佰餘萬斛,太興元年,又征叁佰萬斛,二年,再加征肆佰叁拾萬斛!曹公至鄴城,袁氏所提賦稅,皆不予計,又複征賦稅,抽調軍用,先調征陸拾萬斛,不及月旬,再征肆拾伍萬斛!寒冬稍過,不體民眾,不恤鄉土,橫征暴斂,耕作未展,又是再調叁拾柒萬斛!無糧可調,便是折錢!匆忙之下,又是何處有錢繳納!故,此劣錢之罪,在下有未察之罪,然曹公於上,豈無罪乎?蒼天可鑒,清河老小,皆麵有菜色,餓殍於野!如今地無耕作之種,田無勞作之力,民無青黃之食,此便是曹公所治,朗朗乾坤,大漢朝堂!某有罪,這便以身抵之,且不知曹公之罪,又當如何?!』
說完,清河縣令便是以頭觸石,當即頭裂而死……
現場頓時一片大嘩!
曹操隻覺得頭上血管砰砰直跳,不遠之處的清河縣令的一灘鮮血,如同墨染一般,在眼前越變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