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盧洪和趙達也不傻,他們殺小雞沒問題,但是他們也殺不了大猴子。而且即便是殺了小雞,也算是和大猴子結仇了。
一個企業,壟斷了之後,就會出現各種霸王的條款,企圖攝取更大更多的利益。一個家族掌控了地方之後,就自然也同樣會出現各種淩駕於官府之上,以族法替代國法的情況。
所以若說孔氏族人有沒有犯罪事實,肯定有。這一點毫無疑問,就像是手機廠商在手機裡麵植入各種廣告,亦或是植入刪除不了的APP算不算侵權一樣,沒人查的時候就沒有,有人查的時候就有了。
華夏在物權這方麵,從古至今都是很不清晰的。
當下在魯國孔子之鄉的土地,是屬於大漢皇帝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也同時屬於孔氏家族的,但是不管是天子還是孔氏家族,都不會親自耕作這裡的土地,因此日常之中,這土地還屬於租賃和耕作的農夫的。
這就像是後世幾乎人手一台甚至多台的手機,若是覺得你是自家出了錢自家在用,這手機就算是你自己的了,其實大錯特錯。
因為手機廠商可以有千百條的理由繞開各種監管,亦或是裝瘋賣傻的往你的手機裝各種刪不掉的軟件,手機軟件商也同樣是以各種方式往你手機裡麵塞廣告,甚至連八竿子和手機沒什麼關係的網絡搜索引擎,都想方設法半賣半送硬往你手機裡麵塞他們的軟件,更不要說各種木馬病毒……
這時候必然有人會跳出來和資本共情,唉,你嫌麻煩就彆用啊!
就像是孔氏家族,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鄉紳,就會大咧咧的對農夫說,都就這樣,愛種就種,愛租就租,不行就滾!
那麼再這樣的情況下,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肯定有問題,盧洪和趙達並沒有費多少氣力,就收集了一大堆的問題。
隻不過……
『這些東西啊,』盧洪拍著桌桉,『看看,這麼多……但是很可惜,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用……嗯,也不能說是完全沒用,但是不能拿來一錘定音……』
簡單來說,這些證據,可以用來輔助證明,但是不能用來作為主要控訴的罪行。
謀逆顯然不能用,因為牽扯太多了。
而貪腐地方也不好用,同樣也是牽扯眾多……
天子劉協不是都說了麼,這麼長時間,為什麼都沒有發現?什麼人和孔融聯係,什麼人應該承擔監督的責任,什麼是來源,什麼是去脈等等,這要是牽扯起來,豈不是沒完沒了?
這年頭當官的,嗯,彆說當官了,就算是地方鄉紳,那些天天把修路鋪橋掛在嘴邊的,又有幾個屁股底下是乾淨的?
乾淨的不是沒有,而是太少。
真的是少到那種類似於珍惜物種的程度。
天子劉協若是沒有提及這些事項,那麼大家哈哈一聲,表示自己當時沒有多加注意,沒有特彆關注,沒有做好監督雲雲,然後就過去了,但是天子劉協這麼嚴肅的說了,要嚴查嚴辦,現在再來表示說自己當時沒注意,鬼知道會不會被拉下來陪孔融一起陪葬了?
事實上大多數的封建官吏被抓的時候,也是先確定是倒台了,然後才有什麼貪腐問題,作風問題,各種問題被捅出來,沒被抓捕之前,一切都沒問題,甚至還可以在台上大談彆人的問題。
再者說盧洪和趙達尋找到的這些問題,也是其他地方鄉紳同樣都有的,各個大家族都是這樣,若是說這些問題是孔融一族罪名,是不是也就代表著其他各大鄉紳也有同樣的罪名了?
天子還想不想要地方賦稅了?
朝廷還想不想要地方錢糧了?
『嗯……』趙達也是撓頭,『那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回去吧?』
『隻能是孔文舉一個人的!』盧洪在桌桉上翻檢著,『彆牽扯太多,就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一個人的啊?』趙達皺著眉頭,一邊幫忙翻著,一邊說道,『這恐怕很難……』
果然,在檢查了一遍之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報!』
就在兩人有些無奈的時候,有人前來稟報,說是找到了孔融藏起來的子女的蹤跡。
確定不下罪證,抓到逃犯家卷也算一功!
一家人,總是要齊齊整整的麼。
盧洪趙達大喜,頓時出動,前往緝拿孔融的子女。
正常來說,藏匿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幾百個人,對於擁有大量土地,甚至是連片山林的地方鄉紳,大土地主來說,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因為曆朝曆代,都是需要時不時的檢查一下人口登記,土地在冊的。就算這樣朝廷每隔幾年查一次,也是照樣經常查不出那些土地主隱藏的土地和人口,即便是那些土地和人口明晃晃的擺在那邊,可就是查不到!
這種大型魔術手法,要是用來隱匿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難道說很困難麼?
欸,可就是這麼奇怪,孔融『托付』給『知交好友』的兩個孩子,就『不小心』被人給發現了!
更詭異的事情出現了,當盧洪趙達帶著人馬開始出動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人去通風報信,沒人通知這兩個孩子!
更沒有人去掩護,亦或是帶著孩子逃跑了……
孔融托付給自己『知己好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
托付妻子,是對於旁人最大的信任。
可問題是並非所有的信任,都能得到像是關二爺一般的正向回報。
孔融當年隱瞞官府通緝的犯人,將其藏匿,即便是被捕了也並沒有任何的退縮,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或是他大哥的性命。因為孔融覺得他必須這麼做,現在他覺得自身難保了,在麵對子女的時候,他草草的安排了大女的婚事,然後將小女和小子送到友人之處。
他覺得他的朋友夠朋友,但是他沒想到他的朋友是狗朋友。
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彆人家的媳婦,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某些女拳覺得不爽,但是也正是如此,孔融下獄之後,就算是盧洪趙達這樣的人都沒有想過要去找這出嫁的孔氏女麻煩,隻是前來抓捕被藏起來的孔氏的小女和小子。
孔融的兩個孩子,在城外一處偏僻的小莊園之中。
『兩天了……』大的男孩子有些憂慮的說道,在廳堂之內來來回回的轉著圈,『兩天沒有消息了……』
小一些的女孩卻顯得比男孩子要更沉穩,『二哥,不用等了,不會有人來了。要來的,多半也不是我們等的人。』
男孩停下了腳步,臉色蒼白的說道:『小妹你是什麼意思?』
小女孩人小鬼大的說道:『記得前幾天,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麼?』
『上一次?』男孩問道,『說了些什麼?』
小女孩坐在一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一板一眼的說道,『他問我們,「父執而不起,何也?」』
『我回答他說,「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你都忘了麼?』女孩坐在那邊,像是一朵小小的花骨朵,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種超出尋常的沉穩,甚至連大人都未必能比擬的聰慧。
『這個……』男孩顯然不如小女孩聰明,有些遲鈍的不知道這樣的問答是什麼意思。
小女孩瞄了一眼男孩,然後繼續用略帶一些冷漠的聲音說道,『他在趕我們走,你聽不出來麼?』
『聽不出來什麼?』男孩繼續問道。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問為什麼。所以他不會再來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卻聽到一陣的嘈雜之聲傳來。
男孩蹦起身,『是不是父親回來了?還是伯伯來了?』
小女孩坐在那邊,微微歎了口氣,『去收拾……算了,估計也不用收拾了……』
盧洪趙達直衝進了莊內,抬眼就看到兩個孩子在廳堂之內。
『當麵可是孔文舉之子女?』盧洪看著這兩個孩子,臉上儘力的呈現出一絲的親切來,『某是文舉兄之友……受文舉兄之托……』
『汝等非吾父之友也……』女孩站起身,『既捕吾,何假之?欺我年少乎?不必多言,何時動身?』
盧洪都愣住了,半響才伸手一引,『當下便可。請。』
小女孩走到有些呆滯的男孩身邊,拉了一把,『二哥,走罷。』
『去……去哪裡?』
『去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