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說,上古氐人的地盤,比如漢中,比如武都,以及天水等縣城,如今被漢人占據了,成為了漢人的地盤,而氐人則是被迫不得不『分竄山穀間』,這就使得了氐人和漢人之間產生了天然的矛盾。
因此對於李典來說,如果處理不好和氐人的關係,那麼他自然是當不好這個漢中一把手。
而落到了具體事項上,李典大概有了一些想法,隻是沒想到還沒等李典開始做,這氐人王蒲氏就找上了門來。
這就有點意思了。
氐人和南匈奴不同,和西羌也是不太一樣。
來漢中之前,李典特意派人向驃騎申請,調閱了氐人相關的檔案,他發現氐人的叛亂,其實頗有意思。在驃騎派人送來的氐人王的相關檔案之中,除了當下氐人王的一些基礎資料之外,還特意簡單的注明了氐人在大漢四百年間的幾次重大動亂。
氐人在大漢王朝之中第一次的叛亂,是在元封三年。官方文檔和斐潛補注,在時間上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次序上略有些偏差。官方原檔是氐人叛亂在前,後孝武帝派人平叛,後遷氐人治酒泉,但是斐潛補注的是在氐人叛亂之前,多了兩個字『事敗』。
當然,在元封年間的事情,到了當下,具體情況應該是如何,恐怕都是不為人知了。
氐人沒有專門的史官,所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就隻能是一家之言了。不過李典覺得驃騎所寫的『事敗』二字,恐怕才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孝武帝為了對抗匈奴,為了充實張掖到敦煌一線,不僅是征發了全國的贅婿囚犯等等填充河西走廊,估計也將目光盯上氐人身上。
而驃騎額外注明的另外一次氐人事件,則是在孝光武時期。
孝光武大勢已成之時,隗囂表麵上歸附劉秀,私下卻聯合公孫述作亂。在這場叛亂中,氐人豪酋齊鐘留與當時的武都郡丞孔奮合作,擊退攻打武都的隗茂。孝光武旋即給與這些氐人『複其侯王君長』的待遇,而且『賜印綬』。
驃騎同樣在這一件事情上注明了另外兩個字『事廉』。
氐人豪酋齊鐘留為什麼會幫助孔奮,而不是投向了隗茂呢?
孔奮年歲不小了,沒有多少的武力值,也談不上什麼智謀百出精妙算計,可是偏偏就這樣的一個人卻導致了隗氏謀劃最終落敗,原因就是斐潛注明的兩個字『事廉』。
孔奮任職武都之前,是在河西將軍竇融邀請之下,擔任姑臧令。當時天下紛擾混亂,唯有河西地區較安定,姑臧被人們稱為富縣,與胡人通商貿易,每天有四次集市。在孔奮之前的每一任縣官,沒有幾個月就富裕起來,而孔奮任職四年,財產一點都沒有增加。
是貪婪的人值得信任,還是清廉的人更讓人信服?
然後再將這個問題更推進一步,是氐人豪酋齊鐘留更相信孔奮,還是那些普通氐人更相信孔奮呢?
這些都是李典在這些時日之中思索著的問題。李典讓人到關中尋求關於氐人的檔案資料,而驃騎斐潛便是在這些檔案資料當中留下了四個字,若是說還不清楚這是驃騎的提點,李典也就白長了個腦袋了。
在到了漢中之後,李典短暫的和張遼有過一些溝通和交流,也讓李典更加確定了一些他今後在漢中思路。李典認為,在對待氐人這個問題上,既不能像是南匈奴一樣,也不
能像是對待西羌人一般。
雖然同樣是教化,但是細微之處有些差彆。
南匈奴基本上是單一頭領,但是部眾不多,所以驃騎是切斷了其頭領和南匈奴普通牧民之間的紐帶,自然而然的就分化歸攏了。而西羌則是北宮的影響有些根深蒂固,如果不能拔除了北宮,怎麼分化都效用不大,所以北宮最後就死了……
那麼氐人呢?
之前張遼坐鎮漢中,氐人無不兢兢戰戰,也沒聽張遼說有什麼氐人前來拜見,而現在張遼剛走,這氐人王蒲氏就來了,僅僅是湊巧了?
李典嘴角露出了一些微笑,但是很快就收了起來。
氐人王蒲氏來了,向李典行禮拜見。
蒲氏偷偷摸摸的觀察著李典。
李典臉色不悲不喜。
『在下聽聞將軍入主漢中,特來向將軍賀喜……』蒲氏說著,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份禮單,拱手送上,『一點勞軍草料,不成敬意……』
李典伸手,示意護衛不用收那份禮單,『心意領了,這勞軍之物麼,就不必了。驃騎麾下,斷無上任即需勞軍之說……來人,設宴!蒲王不必推辭,既是遠道而來,當為客也,豈能失了招待?更何況這漢中山川水土,某也不甚熟悉,還要請蒲王多多指點……』
氐人王蒲氏聞言,多少有些意外。李典不收勞軍禮單,但是又留他吃飯,一時之間不清楚李典究竟在葫蘆裡麵賣得什麼藥。
雖然李典說是簡單飯菜,但那是客氣話,酒肉什麼的也是都有的。李典一邊勸酒,一邊扯些家長裡短風土人情,從山東說到陰山,然後又從陰山說到了關中,說得氐人王蒲氏一愣一愣的,同時也是頭暈腦脹,根本理不清楚李典說這些究竟是真的閒扯,還是說彆有用心。
聊天麼,都是相互的。
李典雖然沒有學過什麼心理學,但是並不妨礙他具體的運用。就像是當有人主動介紹自己的姓名之後,順帶了一個詢問的時候,一般人也會下意識的講述出自己的名字一樣,即便是這個人是一個陌生人。
李典當下也是如此。當李典講述了那些風土人情之後,隻需要勾一下,氐人王蒲氏也就不由得會講一些關於氐人周邊的事情了,因為他確實也隻有這些內容可以說……
『什麼?你們每畝收成這麼低?山裡麵?山裡麵的田畝,這數目也是低啊!』李典很是誠懇的說道,『你看我們這漢中之地,也有種在山坡上的莊禾,都比你們收成的要多!這要麼就是方法不對,要麼就是種子不行!』
『呃?真的?』蒲氏愣了愣。
『那還有假?我還能騙你不成?!』李典似乎有些喝多了的樣子,拍了拍胸脯說道,『不信你找一塊地,你我都派人去耕作,看看誰的多!』
蒲氏睜大眼,然後吞了口唾沫,『這樣啊……要不算了吧,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李典哈哈笑道,『農桑之時,乃是大事,有什麼不好?更何況你們種出來的莊禾多了,才有賦稅啊,要不然……啊哈哈……』
蒲氏眼珠亂轉,『將軍,這賦稅……能不能……』
『賦稅不能少!』李典似乎清醒了一些,臉色沉了下來,『這是驃騎大將軍定的,不是我定的!』
蒲氏被堵了回去,但是似乎也沒有堅持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隨後很快這個話題又被岔開了。
等到蒲氏離開了南鄭,才走出城門沒有多遠,在半道上等著不耐煩的一些氐人模樣的家夥就從樹林裡麵竄了出來,急急的扯住了蒲氏追問道,『怎麼樣?啊?新來的漢人將軍是個怎樣的人?』
蒲氏沉吟著,半響才皺著眉頭說道:『不太好說啊……雖然說看起來似乎有些像
是莽撞軍漢,脾氣簡單直接,但是麼……我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
『那是什麼不對?』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蒲氏尷尬的撓了撓頭,『我說不上來……』
眾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