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
平陽府衙大堂。
大堂之中,平陽左近,河東郡縣的大小士族子弟,幾乎是將大堂都坐得滿滿的。
柳孚坐在這些士族子弟之中,不由得有些心生感慨。
起初的時候,他以為來平陽的士族子弟不多,但是他想差了……
沒想到其他的士族子弟來的人也非多!
裴氏,王氏,等這些早早和斐潛合作過的,並且有子女在長安,或是在驃騎府衙之內擔任一定職位的士族,幾乎都有派遣子弟前來,表示合作的態度,並且按照要求上交大部分,或是至少一半左右的私兵家丁。
反而像是柳氏這樣,在解縣坐井觀天的家族,卻沒有多少人前來。
這究竟是為什麼?
柳孚很是疑惑,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司馬懿所吸引過去了。
司馬懿坐在荀諶下首首席,侃侃而談。
『昔有山東十勝之論,今懿之不狀,亦淺論關中之勝敗。』
司馬懿穿了一身葛布衣袍,除了頭冠之外,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品,就是在腰帶上懸掛了一枚古樸的虯龍玉璋,顯得整個人簡樸且精乾。
有的人是要靠外物來襯托,而有的人根本無需外物為飾。
司馬懿精氣神十足,宛如一柄銳利長劍,隻是隱隱出鞘,就透射出了點點寒芒。
『關中之勝,當有五字,莊、人、馬、械、訓!』
『眾皆知糧草為戰之重,然未能知關中如今以合莊勝散屯,此乃莊之勝也!』
『一人之力小,合眾之力大。山東雖學主公之屯田,唯有其形未得其魂魄,散亂而不一,重複且冗餘,雖山東之百姓繁多,編戶之數多於關中,然如騾驢駕車,長短不一,氣力不均,行則各心,動則無略,徒增消耗而不能為用也。』
打仗自然打的是錢糧。
沒有儲備的國家,連開戰都不敢。
這些道理柳孚自然是懂,但是他沒有想到司馬懿一開始說的就是很『直白』,甚至有些……
怎麼說呢?
之前或許很多時候,似乎是從春秋開始,就習慣要在打仗的時候表述一下自己是如何的正義,如何的仁德,如何的被迫應戰什麼的,可是現在司馬懿一個字都沒有說這些屬於高大上的詞語,而是頭一個就講述了作戰的首要條件,『錢糧』。
這讓柳孚感覺到有些詫異,但是也同樣感覺到了一種蓬勃的新鮮活力。因為柳孚知道,這個天下原本就不是誰有道理誰有正義誰有道德就一定會獲得勝利的……周王伐紂,贏者王侯,輸則流寇,誰贏誰就是周王,誰輸誰就是紂王。
之前大漢遮遮掩掩,實際上誰都清楚,現在司馬懿直接不講那些道義之詞,而是開篇就談實際要害,這讓柳孚感覺到了驚訝,但是仔細想想,又似乎是覺得本來就應該是如此。
而且司馬懿說的『莊』字,也讓柳孚多有感悟。
莊園誰都有,不分山東山西,關中關外,士族體係大概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莊園之中。可是莊園分大小,體係有差彆,斐潛的當下的經濟模式更像是合作大莊園體係,有專門的工場,專職的工人,每個在其中從事的勞動力相對來說更符合社會分工的需求。
柳氏也有莊園,可是柳孚知道,柳氏的莊園裡麵出產的物品,並不能和驃騎之下生產的物品媲美。很多時候在解縣之中的人是沒得選,亦或是柳氏莊園內生產的更廉價才會選擇柳氏的產品。
而不管是什麼物品,都有一個成本的,而驃騎大多數的商品,尤其是農用品,可謂是物美價廉,而柳氏想要做成和驃騎一樣的品質,成本怎樣都比驃騎要高,即便是價格和驃騎出產的物品一致,也是賣一件虧一件,所以這些年來柳氏莊園大多數的物品工具最終都變成了驃騎統一的製式……
『合莊勝散屯……』柳孚點頭,低聲重複著。
而在大堂之中,司馬懿的話依舊在繼續……
『其二。人勝之。』
司馬懿雙手微微抬起,『人貴能合,而不貴多也。合,乃炎黃之所勝,蠻尤之所敗也。各有其職,各儘其力,自然可勝其分。山東之地,人心不一,各有肚腸,難以統禦,眾而分之,如今以合擊分,自當勝也……』
『其三,馬勝之。』
『其四……』
……
……
長安。
驃騎府衙。
『涉縣投降了。』
龐統淡淡的對斐蓁說道。
龐統很是平靜的將沙盤上,將涉縣上的插著的三色旗幟拔了下來,然後換上了一個曹氏的旗幟。
『啊?』
斐蓁瞪圓了眼。
『不是,這……』斐蓁看著那被扔在了一旁的三色小旗幟,『士元叔你怎麼……』
龐統微微而笑,『世子是覺得我應該怎樣?』
斐蓁指著涉縣,『這……這是失土了啊!士元叔你怎麼會如此……似乎是毫不在意?』
『為何要在意?』龐統看了一眼斐蓁,指點著沙盤,『為將者,當不可有「婦人之仁」……世子可是知道何為「婦人之仁」?』
斐蓁點頭說道:『此語乃淮陰侯所言,曰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多表仁慈心腸,喻處事優柔寡斷,施小恩小惠,不識大體之意。』
『那麼婦人之仁,與男子之仁,究竟差彆在何處?』龐統一邊看著沙盤,一邊問道,『過幾日世子前往潼關,到時要如何做,可是要細思之。』
『婦人之仁,可是不敢殺戮?』斐蓁問道,『猶豫之間,錯失良機,便如鴻門宴之未殺漢高祖……』
龐統笑了笑,『不殺為仁,嗬嗬,此乃蠹儒之言也……少主,且問可有婦人殺人否?』
斐蓁皺眉說道:『婦人自也有殺人,士元叔為何如此問?』
『既如此,何來婦人不殺人之說?』龐統問道,『更何況鴻門宴之時,項羽所為乃大丈夫也,若依範增之言,則禍在須臾。』
『啊?』斐蓁眼珠轉動幾下,想不明白,便是很乾脆的拱手說道,『請士元叔指教。』
『婦人之仁,乃不知輕重,吝惜封賞也,與膽敢殺人與否無關。』龐統緩緩說道,『前些時日,某問世子,若擒得曹孟德,世子當何為?世子言若不願降,便推而斬之。此言謬也。如項羽之鴻門,殺與不殺,非項羽所決,乃決於高祖,決於時事是也。』
『若高祖人心向背,兵卒離散,殺之無妨……』龐統笑著說道,『然鴻門之時,高祖之下有十萬眾,諸侯聯軍不過三四倍於高祖也,項羽何來膽略殺高祖?』
政治鬥爭裡的一個常識,凡是軍隊頭頭都是不能隨便殺的,軍隊又多又忠誠的更是想都彆想,即使能打得過也彆想。為什麼?亂世多的是軍閥,你把哪個頭頭殺了,他的兄弟們都會來找你算賬,戰爭是免不了的,你跟其中一個打的兩敗俱傷,馬上就有漁翁出來把兩個殘血都收割了。
鴻門宴時劉邦軍隊數量是十萬,而且十萬基本上是跟著劉邦的純嫡係部隊,而諸侯聯軍隻有四十萬左右,名義上聽從項羽調配,滅秦麼其他聯軍會跟著,但打劉邦的時候諸侯才不鳥你,甚至盼著你倆打起來,反正秦朝已經倒了,現在是分蛋糕的時候,僧多粥少,少一個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