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人聲,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
這一切都離冉禁很遠,她像是被一個黑色的罩子罩住, 不能睜眼也不能動。
意識如水,的確能感知到, 可是一旦想要抓住它, 它就會迅速流走。
她在外界微弱的信號中,仔細地分辨哪些是屬於遲遇的。
一開始沒找到,讓她有些著急,等遲遇打電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冉禁才鬆了口氣, 隨後, 意識搖搖擺擺地在記憶之海浮浮沉沉。
回到了六年前, 回到了她最喜歡的那段過往。
在來到遲家的最初, 她獨自居住在遲家的閣樓裡。
每天林醫生和兩個護士都會過來幫她檢查傷口,給她開藥,讓她吃營養餐, 幫助她快速恢複。
此情此景實在太熟悉, 讓冉禁不得不提防。
她防備著這個大房子裡的每個人,卻也一直惦記著初來的那日,不嫌她臟也不害怕她的那個漂亮的小妹妹。
冉禁趴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 總是想起遲遇。
那個妹妹長得那麼好看, 晶瑩剔透,從發梢到指甲尖都乾淨無塵,卻願意接近我……
冉禁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接到這個閣樓裡, 接她來的那個女人在那晚之後也沒再出現。
其實她並不太關心自己的命運, 也已經不那麼怕痛了。
如果這次能死在這兒, 也挺好。
就是,她心裡隱約有個模糊的期待——如果死之前能再見一次那個妹妹就好了。
沒想到死是沒死,那個妹妹真的又見到了。
林醫生幫她做複健的時候,帶著她下了閣樓,在院子裡走一走。
那時候冉禁還需要輔助器具才能行走,每次走兩步就痛得渾身冒汗。
林醫生雖然冷著臉,但對她也算是有耐心,她複健的時候會在一旁督促。
“我說,林醫生你也太凶了。”遲遇突然出現,“小冉姐姐傷得這麼嚴重,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
林醫生對遲遇笑笑,對金主家的妹妹當然是笑臉相迎。
“我不是也沒凶她麼。”
冉禁突然看見一心想見的人,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幸好遲遇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你看看!”遲遇回頭對林醫生說,“小冉姐姐都快暈倒啦,今天能不能就練到這兒?”
林醫生笑眯眯地說:“二小姐說什麼是什麼。”
遲遇將胳膊從冉禁的雙臂下穿過,環住了她的身子,將她穩穩地托起來。
“小冉姐姐,你站得住嗎?”
那時候冉禁身上傷口沒好,不適合洗澡,衣服都沒換,滿是臟汙。
而遲遇穿著一件白色的縐紗褶襇連衣裙,剛剛洗完澡身上儘是浴鹽的香味,還有從白嫩的脖子與發絲之間散出洗發水的清爽。
那是冉禁從來沒嗅過的味道,她形容不來那是什麼氣味,有點清甜和複雜,與遲遇的氣質非常貼合。
這麼乾淨的遲遇,卻一點都沒嫌棄冉禁,願意靠近她,幫助她。
冉禁總是怕自己會弄臟遲遇,不僅身上臟,因為複健還出了不少汗,她本能地想離遲遇遠一點。
可是她又沒辦法抗拒遲遇,也沒有力氣推開她。
“我看你自己沒法走,我送你回去吧。”遲遇說,“你可以扶著我,慢慢上樓,實在不行我叫陳叔來幫你。”
冉禁的腰和腿其實很疼,但她不想彆人來幫忙,更不想離開遲遇,就說:“我可以的,真的。”
遲遇漂亮的眼睛看著她,笑了,用手背將她額頭上的汗水擦去:“你真的太逞強了,康複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欲速則不達。”
“欲速則不達……”冉禁重複著這句話。
“是啊,聽醫囑,循序漸進,才能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
冉禁沒怎麼上過學,身邊的人和她差不多,都不這麼說話,她本能地跟著遲遇重複。
遲遇聽她老是學自己說話,“噗”地一聲笑了:“乾嘛,小冉姐姐是鸚鵡不成?”
冉禁有點臉紅,又有點開心。
好不容易將她扶到閣樓,剛剛洗完澡的遲遇又冒汗了,腰也酸痛到讓她撐著後腰,往後仰了仰。
重新趴在床上的冉禁擔憂地問她:“難受嗎?下次彆管我了。”
遲遇搖搖頭說:“這算什麼,我活動活動就好了。倒是你,為什麼不洗個澡?頭發都粘一塊兒了,不難受麼?”
冉禁道:“林醫生說我身上的傷還沒痊愈,沾水的話容易感染。”
“哦……這樣。那不洗澡你難受嗎?”
冉禁搖搖頭。
遲遇坐在她床邊,單手扶著床麵,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謊言:“怎麼可能不難受啊,說謊不眨眼。不能洗澡……擦身子總是行的吧?不碰到傷口隻擦你沒受傷的地方不就好了?”
“嗯,應該……”
“肯定行,我去問問林醫生,可以的話我來幫你擦一擦。”
遲遇旋風一樣去了,不到十分鐘就端著一盆水和毛巾回來:“林醫生說沒問題!我幫你擦身吧,擦完之後你肯定能舒服很多。”
冉禁永遠都不會忘記柔軟溫熱的毛巾撫過她身體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