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一路平穩行駛到仲蒲指的那洞穴附近停下,五人從車上下來。
到瑤赤山腳大概要兩天左右,為了趕時間,她們大概休息到淩晨就得出發。
這裡的晝夜溫差比琅迭穀還要大,即將到來的夜晚對於身體孱弱顏鈺來說會十分難熬。
仲蒲出去了一趟,捧回來一堆樹葉斷枝,靠在石頭上的殷北卿狀似隨意地打出響指,橙黃的火苗即刻在眾人麵前燃起。
火光中,顏鈺搓著手,舒服地眯起眼睛和兩人道謝,“好暖。”
盼盼和魯甲也從魂域裡出來,在她腳邊窩成一團,撒嬌精上身的小胖墩在草堆裡滾了一圈還不滿意,撅著屁股往顏鈺膝蓋上爬。
“胖墩。”
“pan!”盼盼氣呼呼地叉腰朝殷北卿看過去,“不要叫我胖墩,沒禮貌。”
某人毫不收斂嘴角的笑意,衝她勾勾手指,“那你過來。”
“過去乾嘛。”盼盼扭著身子往顏鈺後邊躲,“我告訴你,我主人可不會怕你!”
“咳咳——”舉著水袋喝水的顏鈺被它的話嚇到,嗆得脖子紅了一大片。
“是嗎。”殷北卿轉向顏鈺,語氣意味深長,“你真的不怕我?”
明明每次靠近就緊張得要命,恨不得與自己保持百尺距離的模樣。
顏鈺無意摻和她們之間這種幼稚的鬥嘴局,無視殷北卿的眼神,她擰好水袋站起來,“我出去看看滕荊芥她們,你們……玩。”
隻要盼盼沒被欺負哭,那這種相處方式,姑且能被歸類到“玩”裡。
“彆一個人行動。”殷北卿長臂撈起旁邊安靜刨土的魯甲給她丟過去,“不許走太遠。”
“好。”
其實即便一個人,顏鈺也很安全,就同行幾位大佬的這獸術師級彆,方圓百裡的風吹草動她們都能立刻察覺。
她與其擔心自己被惡靈襲擊,還不如擔心自己被隊友背刺。
說曹操曹操到,她剛邁出洞穴就迎麵撞上了矮她大半個頭的雪積。
小姑娘兩手抱著一卷東西,臉頰上沾了斑駁的血跡,正仰起腦袋,眨巴那雙漂亮的透藍眸子望著她。
“神女姐姐。”她嗓音清脆,語速有些慢,“我剛才去采果子的路上,遇見了一隻受傷的小狐狸,渾身是血一隻在抖,看起來好像要死掉了。”
顏鈺直覺她的話不可以相信,這很有可能又是提前準備好的某個惡作劇,正想找個借口走開,那冰涼的小手卻牽了上來。
小姑娘咬著嘴唇,濕漉漉的眼充滿希翼地望著她,仿佛隻要顏鈺搖搖頭,她立馬就能掉兩串眼淚珠子下來。
“聽說神女姐姐能治百病,讓人死而複生,你能救它嗎?”
“……”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神女姐姐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吧。”
顏鈺向來軟硬不吃,但身為醫生,她最受不了彆人拿這句話激自己。
兩人僵持了一陣,她最終還是在雪積“單純”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在哪。”
雪積破涕為笑,拽起她的手,“就在那邊,你快跟我來。”
她牽著顏鈺的手帶著她彎彎繞繞地走,最終停在一處膝蓋高的草叢前,然後自己走過去,背對著顏鈺,兩手輕輕捧起了什麼物件。
“姐姐你看。”那隻狐狸應該還是幼崽,身上的毛發還很新隻不過此時已經沾滿了鮮血,虛弱地在雪積懷裡圈成一團,腹部的口子不斷往下滴著血。
“給我。”顏鈺朝她伸出手,“我來看。”
“不。”雪積往後退了一步,嘴角上揚,對著她扯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姐姐隻要看著就好啦。”
說完,她瞬間收起了臉上所有表情,低頭看那隻幼狐的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情感,仿佛剛才那個乖巧甜美的小女孩,隻是顏鈺眼裡出現的幻覺。
雪積纖細的右手捏住狐狸尾巴,高高將它提起在半空,狐狸虛弱地扭扭身子,幾聲急促的尖叫充滿了恐懼。
“雪積。”顏鈺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聲音嚴肅地再次重複自己的話,“我說了,把它給我。”
“為什麼。”雪積張大嘴巴笑起來,笑聲有有些尖銳,讓人寒毛四起,“我也是要救它啊,還是姐姐你覺得我這樣的人,不配拯救彆人?”
“你是想當著我的麵殺了它吧。”顏鈺冷靜地戳破她的偽裝,“讓身為醫者我親眼看著生命逝去,期待我會露出怎樣痛苦絕望的表情,你想要以此為樂是嗎?”
“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雪積皺起臉,雙眼立刻泛起淚花,她細軟的嗓音帶著些哽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和姐姐一樣,也都是為了它好。”
“你看它受了這麼重的傷,早晚都要死的,我提前替它結束了痛苦,何嘗不是一種救贖?”她睜著眼,天真又無辜,可嘴裡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我還很期待將來有一天,讓姐姐也感受感受我的溫暖呢。”
雪積的話對於魯甲來說有些難懂,但它能感覺到那股最原始的殺意,出於動物的本能它,張開嘴低低地衝她叫了一聲。
“噓!”雪積瞪了它一眼,“我和神女姐姐說重要的事情呢,你能不能不要打擾。”
“雪積,我最後和你說一遍。”顏鈺衝她伸出手,“把她給我。”
“我憑什麼聽你的!”
雪積手裡的力道逐漸加重,感受到疼痛的狐狸開始大聲嚎叫悲憫。
“啪——”手掌與臉頰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雪積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整個人愣在原地,顏鈺就借這個空檔,從她手裡搶過了受傷的狐狸。
最重的傷口是腹部的撕裂傷,應該是與大型猛獸打鬥時留下的,還有幾處骨折抓傷不算嚴重。
她扯下裙擺的布條,開始替它清理傷口和止血。
挨了一巴掌還被冷落在旁的雪積,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你打我。”
顏鈺沉默不語,隻有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下,好在出門前從阮月冺那高價買了幾根骨針過來,可以替它進行縫合。
“走開!”魯甲突然大聲喊道,“不許靠近我主人!”
魯甲的等級不夠,隻能在主人的配合下施展靈法,感知到危險它現在隻能朝著雪積的方向低吼,嘗試喝退她。
被它的聲音提醒,顏鈺這才抬眼瞥見雪積舉起了藏在袖口的匕首,正對著自己的方向。
“動手試試。”她抬高聲音,語氣冷靜沒有半點害怕,“你應該知道琅迭穀的規矩,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殷北卿會怎麼懲罰你。”
“你威脅我!”雪積鼻子皺了皺,衝她呲起牙,情緒的爆發與壓抑讓她變得麵目扭曲,“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上位者了!以為捏住了軟肋就可以對我們為所欲為了是不是!”
顏鈺快速結束縫合,抱著狐狸站起來,“所以呢,你就想通過這種方式體會強者掌控弱者生命的感覺?可是你感受過後者的滋味,太殘忍了不是麼。”
似乎是被她的話刺激到,雪積臉上抽搐的肌肉一下鬆開了力氣,嘴角往下拉,望著顏鈺的眸光顫動。
“我知道你很喜歡琅迭穀,也不想被殷北卿討厭。”察覺到她態度的變化,顏鈺放軟語氣,拍拍她蓬鬆的頭頂,“我不會和她告狀,但你要乖一點,好嗎。”
“汪!”雪積反射性地對這個動作作出回應,叫出聲後,立刻懊惱地捂住嘴巴。
老大不讓她這麼叫的。
此時顏鈺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的疏忽,她總是拿這招摸頭殺“對付”自己的小侄女,習慣之後,剛才下意識也對雪積這麼做了。
“抱歉,我下次不會亂碰你的頭了。”她俯下身道歉,“不對,是沒有下次了。”
雪積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抬眼仔細辨認顏鈺眼神裡的真誠度,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她退開半步,很輕地說了一句。
“也不是不行的……”
……
“穀主,雪積把神女帶走了。”仲蒲將自己看到的轉述出來。
殷北卿正躺在仲蒲替她鋪好的乾草堆上,一手撐著側臉,一手捏著根狗尾巴草在逗盼盼。
小胖墩腿短手短身子短,偏偏還愛往高處撲騰,明明知道殷北卿是故意使壞逗自己的,但看到這“飛來飛去”的狗尾巴草還是忍不住抬高爪子去扒拉。
“沒事,要是顏鈺真有什麼危險,它比誰都機靈。”殷北卿伸出手指,戳了戳盼盼的屁股。
看起來沒使多大力氣,但抬起兩隻前爪去夠草的盼盼原本就站得不如四隻腳的穩,被她一戳,整隻獸往前撲去,啃了一嘴巴乾草。
“呸呸呸——”它氣鼓鼓地轉頭瞪人,“你乾嘛呀!”
殷北卿輕輕笑了聲,絲毫不收斂地又在它臉頰上捏了一把,“胖墩,你最近又長肉了,少吃點吧,你主人抱不動你。”
“你胡說八道!”這句話顯然比剛才那一戳還讓盼盼生氣,它直起身子,模仿人類的動作兩隻前爪叉在腰上,“我主人說了,我骨架大,這個體重一點都不胖!”
“她騙你的,嘴上這麼說,還不是最喜歡那些嬌小可愛的小白獸,等你胖得她抱不動了,就把你送給我。”殷北卿壞心眼地眯起眼,捏住它的鼻頭,“正好,我愛吃肥肉。”
“啊!吃獸魂犯法啊!”盼盼豎起耳朵尖,慌不擇路地撞進仲蒲的懷裡,但很快想起她和那壞家夥是一夥的,又著急忙慌地往外跑,“主人主人,殺獸魂了!”
這啪嘰啪嘰的小短腿還沒邁出洞口,正好撞上了抱著狐狸往回走的顏鈺。
站得矮,小胖墩看不清,隻知道顏鈺十分疼愛地將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抱在懷裡。
腦袋又想起剛才殷北卿說的話,原本沒那麼相信的恐嚇瞬間有了更多的真實性。
“主人,你不要我了!”它帶著哭音說,“怎麼才出去一會兒,就抱回來彆的毛茸茸啊。”
隻要是帶毛的生物,盼盼一律用“毛茸茸”稱呼,像媯蘞姬蕪那種就是“禿毛怪”。
順帶提一嘴,人類在它眼裡,也屬於後者範疇。
聽見這話,顏鈺下意識往殷北卿那看了一眼,什麼都沒問,卻已經精準定位了恐嚇自家獸魂的罪魁禍首。
“我隨便說說的。”殷北卿衝她無辜地聳聳肩。
顏鈺搖搖頭,把懷裡的狐狸放到軟墊上。
估計是確認自己暫時安全了,剛才它在顏鈺懷裡睡了過去,此時在軟墊上卷著尾巴縮成一團,看起來可憐又乖巧
盼盼這才注意到它肚子上的傷口,“這個毛茸茸,受傷好嚴重。”
“嗯。”顏鈺衝它伸手。
小胖墩迅速咻咻順著她的胳膊趴到溫軟的懷裡,破涕為笑,“所以主人不是不要我,隻是在救毛茸茸。”
“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和我是一體的,我不可能會不要你。”
“那魯甲呢。”小穿山甲趴在地上,眼巴巴看著她,“魯甲隻是獸寵,會不會哪一天……”
“不會。”顏鈺搶過話頭,把它也一塊抱起來,雖然一下子抱兩隻有點吃力,但這碗水她必須端平,“魯甲在我心裡和盼盼一樣重要。”
“母慈女孝”的一幕看得雪積極度不適,她憤憤地跺著腳,坐到了仲蒲邊上,拿著匕首戳著石頭塊。
“怎麼了?”仲蒲問她。
“她欺負我。”
“哈哈哈。”仲蒲根本不信這話,誰還能欺負得了這小祖宗,“不過你下次彆去找神女的麻煩了。”
“我才沒有找她麻煩。”雪積濕紅著眼睛,舉起匕首就要往她身上紮。
“彆這樣。”仲蒲連忙抓住她的手,“匕首會壞的。”
她的皮膚堅硬無比,刀槍不入,雪積沒事就喜歡拿利器往她身上戳紮泄憤,目前為止,已經壞掉十七把匕首,三把斧頭,六把大刀。
“煩死啦!”
……
眾人在洞穴裡休息一晚,第二天淩晨便動身出發。
那隻狐狸在被顏鈺喂過蓮珠果糖之後愈合能力加快,醒來是已經能自己走路了。
應該是知道顏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放生之前,它十分親昵地舔了舔她的臉頰,低低喚了兩聲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擦掉,臟死了。”馬車內,殷北卿皺著眉頭朝顏鈺丟去一隻帕子,“下次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都往回帶。”
顏鈺知道這人嘴硬心軟習慣了,琅迭穀裡幾乎一大半人都是她“順手”撿回來的孤女,而且她要是真的見不慣,之前就不會默許狐狸在洞穴裡住一晚上。
但毛還是要順的,先口頭答應,以後什麼事以後再說。
“嗯,好。”她接過手帕,象征性擦擦臉。
又是一整天的顛簸,顏鈺坐在窗邊,看著天亮了又暗,等到下一個傍晚快到的時候,仲蒲探頭進來。
“前麵就是遊族人的聚集地,應該是零散的部落,我去探過,沒幾戶人家,我們是自己找地方歇腳,還是……”
殷北卿懶懶地掀開眼皮,“隨便敲一家的門就好,外頭我睡不慣。”
一旁的顏鈺聽見了,忍不住又在心底吐槽,您那哪是敲門求收留,帶著這麼一票看著就留不好惹的下屬過去,說白了就是恐嚇!
仲蒲點點頭,操控著馬車繼續向前行駛。
天色一點點變暗,在月亮升到頭頂的時候,她們終於靠近部落的門口。
淺眠的顏鈺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一些異樣的聲音,坐起來詢問,“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
殷北卿不知道從哪裡源源不斷地掏出脆棗來,咬了一口,“可能吧。”
顏鈺沒了睡覺的心思,準備坐起來看看外麵的情況,可剛等她掀開門簾,旁邊原本安安靜靜躺著的斬魔刃突然抖動起來,刷地一下飛了出去!
“劍!”
仲蒲立刻停下馬車,顏鈺鑽到馬車外,眼睜睜看著自己煮熟的鴨子在天上亂飛。
“砰!砰砰!砰——”類似重物敲擊地麵的聲音。
顏鈺站高起來,目光遠眺,終於知道了讓斬魔刃突然躁動的原因。
距離她們不遠的距離,一隻巨大的惡靈正在“捕食”。
它的外形十分怪異,遠遠看著像是一個長了雙手的膨脹肉球,腦袋左邊插著半個鹿的腦袋,身後是三條蛇尾巴,兩雙“手”生滿厚實的黑色毛發,爪尖鋒利,肥大的舌頭足足有六七尺長,垂落在身前隨著跑步的動作左右搖擺,它身上的沼氣濃烈到顏鈺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聞見。
這種程度的惡靈,沒有特級也至少甲級了。
而它即將到嘴的食物,是名身形瘦長的小女孩。
女孩滿頭細辮,穿著獸毛領外衣,典型的遊族人服飾,估計是夜裡外出,運氣不好碰巧撞上了饑餓的惡靈。
今晚雖然不是藍月,但每到夜晚就是惡靈的出沒時間,加上瑤赤附近氣溫低,是惡靈高度活躍場所。
“彆聞。”一隻手從顏鈺身後捂住她的口鼻。
手心掌處的厚繭,比尋常人要熱上幾度的體溫,以及那股熟悉的冷香,不用轉頭,顏鈺也能辨認出是誰。
“我們隻能見死不救嗎?”
顏鈺知道殷北卿最不喜歡的就是多管閒事,雖然她對惡靈這種肮臟又失智的生物極其厭惡,但她是活閻王又不是救世主,怎麼會閒著沒事去救一個與自己非親非故的遊族人。
“你想救?”出乎意料地,殷北卿的答案和顏鈺猜得不同,但她目光半點沒給過哭喊逃命的少女,隻盯住眼前的人看,“可以。”
顏鈺驚訝地轉頭,卻又見她勾了勾嫣紅的唇說,“但指使人做苦差事之前,總得給些獎勵吧。”
她言語裡的暗示,顏鈺聽得似懂非懂,隻是直覺應該不是什麼讓人省心的條件。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後仰開身子,拉開與這個危險分子的距離。
“怎麼了,神女大人。”可危險分子卻不依不饒地靠了上來,勉強在距離她臉幾寸的地方停下,唇間嗬出的熱氣在她鼻尖縈繞,“不普度眾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