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鈺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馬車上了,乾澀的眼珠子轉動兩下,瞧見自己的包袱被放在左前方的座位上,旁邊是斜靠在軟座上的殷北卿,再旁邊是把魁梧的身子折疊起來,蹲在角落略顯委屈的仲蒲。
出發前的會議定下,這次來瑤赤山殷北卿會帶三人,殺傷力足夠高的滕荊芥和雪積,剩下一個就是這位行事最為穩重老實的仲蒲。
她身上十分隨意地套了一件獸皮背心和束腳長褲,個子在七尺左右,露在外部的胳膊肌肉線條漂亮流暢,皮膚泛著健康的古銅色光澤,利落的短發配上上揚的丹鳳眼十分有氣勢。
左耳上的長條皮革製的耳飾,是她家族部落的信物。
“你醒了。”她注意力一直放在顏鈺身上,所以她睜開眼就立刻注意到了。
顏鈺身上裹著自己親手做的狐皮披風,估計是她們誰給她蓋上的,倒也確實好使,保暖得很。
她手攏住披風的領口,撐著稍顯乏力的身子坐起來,“我是不是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還好。”仲蒲一向有什麼說什麼,“穀主是提議等你醒了再出發,被阮姐一票否決了,說你隻是單純的體力不支,用不著那麼大反應,所以我們還是按時出發了,算起來沒耽誤什麼事。”
她剛說完這句話,殷北卿一道犀利的眼神殺就飛了過來,袖下的手指一彈,捏在手心裡的脆棗朝她射去。
仲蒲輕輕鬆鬆抬手接住,轉頭遞給顏鈺,“穀主請您吃棗。”
顏鈺尷尬地接過來,但也隻是捏在手心裡,不敢真吃。
“吃吧,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仲蒲又遞過來一盤餡餅,“這都是專門替您準備的。”
也是,她們這群人裡,也隻有顏鈺一個是不吃東西會被餓死的廢柴獸術師。
顏鈺從拉開的窗簾看見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下,她今天早上可是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就被拉去了觀星閣。
確實是一天沒吃了。
意識到這點之後,她才突然感覺到胃部的空虛。
“吃吧。”仲蒲胳膊又往前遞了一些,“嫌噎的話,你旁邊的水袋裡還有水。”
或許是因為餓了,顏鈺覺得這盤來自琅迭穀的黑暗料理聞著還挺香。
她輕聲道謝,拿手帕包著捏了一塊放到嘴裡,這才發現它是熱的。
雖然隻是很簡單的火係靈法就能做到的事情,但顏鈺心裡還是給仲蒲的細心點了個讚,她甚至有些白日做夢的想,要是琅迭穀從上到下都是仲蒲這樣的性格,那她偽裝神女的職業生涯將會愉快很多。
旁邊嚼著棗的殷北卿突然輕嗤一聲,“矯情。”
估計是說顏鈺吃個餡餅還要用費隻手帕的習慣。
顏鈺忽略她的小嘲諷,轉頭向她問起要緊事,“那把劍呢。”
“這。”仲蒲指指她後麵。
斬魔刃外麵包了層雜布,歪歪扭扭地靠在角落,待遇還不如馬車裡裝食物的盤子。
“說來也奇怪,這把劍似乎隻有您和穀主能拿得起來,其他人都拔不動。”
所以也是殷北卿把它給帶上的。
“嗯……”顏鈺喝了口水,把厚實乾噎的餡餅皮咽下去,開始回憶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之前似乎是被迫與姬蕪組合獸態了。
獸術師可與獸魂組合成獸態,這個狀態下,雙方的魂力都會得到大維度的提升,戰鬥力大增,但因為這種戰鬥形態十分地消耗魂力,所以如果不是遇到十分難纏的對手,一般人是不會輕易使用的。
顏鈺能與獸魂組合出獸態這並不奇怪,但問題是,姬蕪根本就不是她的獸魂。
要知道,組合獸態雖然不難,卻十分考驗獸術師和獸魂之間的默契和信任配合,她和姬蕪之間彆說默契了,連友好相處都談不上。
不過有一件事她倒是有些眉目。
一開始由於原書作者沒有仔細交代郭碌能夠拔出斬魔刃的原因,所以顏鈺隻是把它歸類到簡單粗暴的“主角光環”上,但是她現在幾乎可以確定,斬魔刃認得並不是郭碌這個主人,而是他身上姬蕪這個金手指。
斬魔刃生性嗜血,曆任主人無一不是滿手鮮血的劊子手,恰好姬蕪的特性與它相得益彰,隻要在姬蕪身邊,它的威力就會得到無限放大。
姬蕪之前突然間這麼大反應,應該也是感知到了斬魔刃的力量,而且十分神奇的是,她和斬魔刃之間似乎有某種聯係,這才間接地讓顏鈺和殷北卿有了駕馭它的能力。
“發什麼呆。”殷北卿彈了她後腦勺一下,“溫馨提示,那臭崽子要是不聽話,用不著和她手軟。”
就算不手軟她也打不過人家啊!
顏鈺敷衍地點點頭,打算不和這人在教育獸魂的事情上多聊。
“等等。”殷北卿似是察覺到什麼,突然眯起眼盯著顏鈺看,“你怎麼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
“啊?”
“穀主應該不是咒您的意思。”仲蒲很快猜到殷北卿的話中話,“她的意思是,既然您無法控製姬蕪的魂力,為什麼會沒有被反噬,反而看起來一副安然無礙的樣子。”
顏鈺扯扯蒼白的唇,其實她這樣也不算“安然無恙”吧。
不過這事其實也不需要瞞著她們,顏鈺就直說了,“我似乎……覺醒了魂域。”
“魂域?”仲蒲向殷北卿投去疑惑的目光。
誰能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跑兩步就要咳血的顏鈺,魂力竟然已經是特級獸術師的級彆了。
可是之前繆檀做背景調查的時候,明明說過,她隻是一個連續三年被禦靈學院退貨的丙級獸術師。
“所以,你就讓她隨意進出你的魂域?”
“……啊。”
將姬蕪關進魂域,是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壓製她的方法。
但殷北卿卻從來沒這麼做過,這當然不是因為她有多疼愛姬蕪,隻是單純的不允許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進出她的魂域。
即便是被暴走的魂力逼迫到墮魔的邊緣,殷北卿也從來沒有動搖過這個念頭。
現在想想,當初在寶庫,姬蕪可能就是因為彆無選擇,才被迫躲藏進了她的身體,不過至於她的身體為什麼能融合得下這隻暴躁的特級獸魂,現在還找不出原因。
“我這有缹丹,您要來幾顆嗎。”仲蒲又投喂給她一個小瓶子,一臉“您帶孩子辛苦了”的表情。
顏鈺擺擺手,自己從兜裡拿出一個油紙包,“這些丹藥太貴重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吃這個就行了。”
蓮珠果成熟之後保存時間很短,顏鈺魂域裡之前成熟了一大片,她吃不完,任由它放著自己壞掉又覺得可惜,想起這果子的糖分很高,所以就自己動手把它做成了糖果,用油紙包上,這樣存放時間就可以大大延長。
製作的過程也不難,隻要把果子搗碎,過濾出果汁,再把果汁熬成糖漿,晾乾後掰碎,就成了。
這做法省時而且不費力,小時候家裡人管得嚴,顏鈺和她姐姐兩個又嘴饞,於是她姐姐就琢磨出這個方法教她。
蓮珠果單吃就是個十分滋補魂力的好藥材,剛剛消耗大量魂力在組合獸態上的顏鈺吃正好。
她往嘴裡塞了一顆,用舌尖頂到左側臉頰,她吃糖一向不習慣咬碎,就喜歡這麼含著慢慢等它化。
“這是什麼?”
“蓮珠果做的糖果,效果和缹丹差不多。”顏鈺很會看眼色地給仲蒲遞過去一塊,“吃吃看嗎。”
“謝謝。”
那一小塊糖果占了顏鈺半個掌心,但到仲蒲那,被她寬厚結實的手掌襯托得瞬間小了一圈。
顏鈺不太好意思地又往給她塞了幾顆,不然還真怕這麼點人塞牙縫都不夠。
仲蒲衝她客氣地笑笑,拆了七八顆,一股腦全倒進嘴裡,聽那“嘎嘣嘎嘣”的聲音,就知道她牙口好得不了。
“好甜的玩意。”她細細品著味道,點頭評價,“而且吃下去真的和缹丹差不多,像是渾身的脈路被打通了,舒暢得很。”
“你喜歡的話,我這還有很多。”勞動成果被認可的顏鈺心情十分不錯,慷慨地把自己所有的存貨交出去,“我那還有很多。”
“病秧子。”殷北卿突然撐著額頭低低喚她。
“怎麼了?”顏鈺轉頭看她。
“我頭有些暈。”她木著臉說。
“我覺得穀主應該是魂力瘀滯造成短暫的體力不支,和您的情況差不多。”仲蒲在殷北卿的眼神暗示下,昧著良心說道,“或許讓她試試您的糖果,會有效果。”
“……”
顏鈺確認這兩個人都是很少撒謊的性格,表情一個比一個破綻百出。
不過隻是幾顆糖而已,能順毛就不虧。
“你要不要也嘗嘗看?”她把手挪到殷北卿跟前。
殷北卿脖子向前探,垂下眼皮,衝她緩緩張開了嘴。
你是沒長手嗎?
顏鈺腹誹一句,還是認命地撕開油紙包裝,給她塞了一顆進去。
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柔軟的唇,比想象中要熱的溫度讓指尖有種發麻的電流感,她保持鎮定快速收回手。
殷北卿銜著那顆果糖,舌尖一卷,直接吞了進去。
完事還皺皺眉頭,“沒味。”
顏鈺忍住吐槽她比豬八戒吃人參果還囫圇吞棗的吃法,耐著性子又給她剝了兩顆。
“這是糖不是藥,不用吞,含在嘴巴裡慢慢等它化掉就好。”
殷北卿眉尾微揚,又懶懶地衝她張開嘴。
“那我再試試。”
“……”
顏鈺想著乾脆直接把這些剝完全喂給她,一了百了,於是找來一個空盤,挽起袖子準備開乾。
袖子剛折到小臂中部,她餘光掃到自己手腕上幾道黑褐色的手指印,這些印記上敷了薄薄一層透明的膏藥。
難怪剛才一直覺得這裡涼涼的,還以為是手鐲貼著皮膚太冰導致的。
“這是雪積的老毛病了。”仲蒲替她解釋,“還疼嗎?”
“知道。”顏鈺衝她擺擺手,“不疼。”
這種印記是觸碰到提煉過的沼毒留下的,雪積慣用的惡作劇小伎倆,毒性不強,但如果長時間不處理,這毒就會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慢慢滲透進身體,宿主除了體力不支嗜睡以外幾乎沒有感覺,隻不過最後會在手腕上留下一個類似燒傷的疤痕。
雪積的惡作劇目標大部分都是隨機的,差不多每個和她接觸過的人都遭過殃,她從這種行為獲取樂趣的心理,大概和那些走到哪都要寫個“到此一遊”的人差不多。
“不過好在穀主發現得早,還專門給您——”
“仲蒲。”含著糖的殷北卿抬高聲音喊住她,眼神往外遞,“去外麵探探風,看看晚上落腳的地方。”
“啊?好吧。”仲蒲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故意打斷了說話,老實巴交地應聲,掀開門簾出去。
馬車裡少了個人,空氣立刻變得安靜。
顏鈺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一動不動,直到嘴巴裡的糖全部吃完了,她抬頭試探性看殷北卿一眼。
發現這人早就閉上眼睛假寐休息了,這才鬆口氣,自己也緊緊身上的狐皮披風,重新躺回去。
這馬車不知道是怎麼駛的,平穩得很,沒多久重重困意便將她罩住。
正睡得舒服時,耳朵裡突然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不重,就是一直不停響著,有些聒噪磨人性子。
這聲音源自體內的魂域。
她忍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妥協地將意識塞進去,那顆被罩在玻璃罩中的預言樹正扭著身子,不停晃動葉子,聲音正是由於那些金葉碰撞發出來的。
盼盼和魯甲兩隻獸正趴在樹下,頭對頭研究一株植物看能不吃,它們的不遠處,一臉暴躁的姬蕪雙手抱臂站在那,腳尖不住地點著地麵。
不耐煩都寫在臉上了。
“喂,快點去拔掉它,吵死了。”終於等到她來的姬蕪立刻出聲說。
顏鈺走過去,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她嘖一聲,“快點把它處理到掉,吵死了,睡都睡不著!”
“我試試……”
其實顏鈺也不知道這棵樹為什麼突然開始抽風,更不知道安撫它的方法。
隻不過從之前的相處看出來,它似乎是有靈性的,能讀懂人的想法,甚至做出回應。
她走上前,將手掌摁在樹乾上,掌心與粗糙的樹皮接觸的瞬間,她的意識被拉進一個陌生的空間,大腦開始放空,思緒漸緩,仿佛渾身的疲憊都被拔除。
樹擺擺枝葉,像是動物搖頭那樣的動作,隨後一根長長的枝條垂下來,末端點在她腰部輕戳。
像是在討要什麼東西。
顏鈺睜開眼,手在衣服裡麵的兜兜掏了一陣,撈出之前殷北卿給她的那包種子。
“這個?”她將種子包裹舉起來。
樹沙沙抖了兩下,看起來像是在點頭。
顏鈺蹲下來,把每種都差不多挑了幾顆丟進土裡,上次的神奇現象又出來了,這地像是有生命一般,張開一個洞口,把所有種子都吞了進去。
“嗙鐺——”又一片金葉子落下來。
【琥珀龜臨,解毒強體。】
“這是什麼。”姬蕪靠過來看,“為什麼你魂域裡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顏鈺扯扯嘴角,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畢竟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怎麼不說話,這個琥珀龜臨是什麼東西?”
“都是藥草。”顏鈺順手把地裡幾株琥珀草摘下來收好。
琥珀草和龜臨草,皆是生長在極寒之地的珍稀藥草,瑤赤山位靠北方,常年風雪天,正是它們生長的好地方。
這樹像是知道她正要往那去,所以特地掉片葉子來提醒的。
琥珀龜臨丹,不止能夠解百毒,還能在短時間內破格提升體魄的等級,郭碌在禦靈學院入學考試的時候,就是靠磕了這丹藥,才以新生第一名的成績,獲得錄取資格。
現在她手裡隻是有一味琥珀草,還差一味才能做成這丹,不過顏鈺搗鼓它倒不為了自己。
琥珀龜臨丹是作用不小,對她來說卻如同致命□□,短時間內確實可以達成提高戰鬥力的目的,但治標不治本,需要透支大量魂力,她這身子禁不起折騰。
但這並不說明它就用不上了,按照劇情線,之後在瑤赤山上郭碌就是用這丹藥解決了藺鶴歸的燃眉之急,才得到她的信任,被收為徒弟。
顏鈺不求那位大佬能收自己為徒,夠給殷北卿這不讓人省心的家夥抵個醫藥費就行。
……
仲蒲看著大塊頭力量型,卻是琅迭穀裡腿腳最快的,她下了車,一溜煙跑出去幾十裡路,才不過幾分鐘就探好路回來。
前方有處洞穴,沼氣也不重,樹木茂密,比起其他地方夜裡有個遮蔽物稍微安全些。
——對顏鈺來說。
“就去那吧。”殷北卿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