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付元前去取藥的功夫,陳沐與醫生程宏遠攀談片刻,這才知道惠民藥局原來早在宋朝便已出現,到如今雖遍及天下卻已走向沒落。原先惠民藥局皆為官辦,但後來朝廷清減冗官,官員沒減多少,卻將惠民藥局又官辦儘數改為民間私營,如此一來藥局的醫匠日子自然不再好過。
除了惠民藥局,明初定下有關社會福利的政策諸如城中收養寡孤的養濟院、百姓公墓漏澤園,到嘉靖時期大多已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這些事在醫生程宏遠口中不過隻是抱怨,但聽在陳沐耳中,卻分外刺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王朝的下場,就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明亡後中國三百多年屈辱一樣。
在過去他是個理性明黑,不時在網上罵罵木匠踩踩歪脖樹,等他重生到這個時代心裡更帶著一股子不屑,瞧瞧衛所的農民軍、看看那些軍戶都不願用的破火器,當兵的最恨的不是外敵而是工部吏員,這事兒能上哪兒說理去?
他這一小旗軍戶在百戶白元潔手下還是當成心腹去取用的,可對上二十來個沒有火器的山匪都有丟下兵器逃跑的。張永壽那旗軍戶更為不堪,甚至出現失手用銃將同袍打死的意外。倘若隻是在戰場上出問題尚且可以理解,初戰軍卒震怖,他自己也無非仰仗火器壯膽,活下來取得首級也是全憑運氣,但殺良冒功、殺軍冒功、買賣首級呢?
陳沐現在不再想去黑明朝了,在他眼中明朝依舊很糟糕,但卻再升不起嘲笑、鄙夷之心。超過時代幾百年的經曆比不上眼見為實,過去他總以為一個朝代更迭之間,罪責可以推到一個人或幾個人身上,是皇帝無能、是文臣昏庸、是武官怕死?都不是,這一切都比不上‘氣數將儘’短短四個字更來得直白。
此時離明亡還有大約一百年,陳沐身在五嶺以南第一大都會的繁華的廣州府外,耳邊聽的是街市上傳來喧囂叫賣,心下裡想的卻是清遠衛所軍戶自田間地頭收拾農具無精打采地回到衛所空虛度日。
在帝國中興的前夜,陳沐立在天下邊角冷眼看著一切,卻隻感到令人絕望的暗與寒冷,而所謂的中興究竟是興還是陳屙久已的難愈病體禁不住虎狼藥的回光返照呢?
儘管曆史早已給出冰冷答案,陳沐卻想趁這一切還未發生,去做點什麼,他想除了讓自己好好活下去之外,多做點什麼。
程宏遠給鄭老頭用藥施針,原本要診金一百三十錢,但陳沐等人身上皆未換銅錢,便索性切下二錢碎銀給他,倒令年邁醫生感恩戴德地離去,走之前還說將來若有什麼需要可再差人去惠民藥局找他,隨叫隨來。
這不就跟後世去醫院走時候護士說歡迎下次光臨一樣晦氣麼!
可偏偏啊,陳沐覺得程宏遠這烏鴉嘴是說得沒錯了,他們身為軍戶,本就與金創之事分不開。
待到下午,閒來無事陳沐打算出去轉轉,便讓石岐與付元輪換看護鄭老頭,此外也看護著他們的長矛火銃,與邵廷達、魏八郎出去街市閒逛,無所事事權當開闊見識。在這一點上邵廷達與魏八郎同陳沐一樣,都是沒進過城的鄉巴佬,走哪看哪都覺得新鮮。
最讓陳沐感到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穿著綢緞健仆隨行的豪商大賈鼻梁上帶著一副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