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曆十年十一月四日,天色未明。
明軍分艦隊提督袁自章率本部、副千戶遊擊將軍王有鱗合北洋旗軍千八百人、白山營將康古魯馬隊六百,率軍拔營。
作為前驅的白山營朝鮮籍軍官黃喜則在半個時辰前啟程,西班牙小毛驢拖著拖著船上卸來的預製木方以榫卯手段於深秋淌水下河快速完成架橋作業。
冷霧籠罩中,河畔灌木潮濕的土坑掩體裡的法國斥候被騎兵馬蹄踏地的震動驚醒,他一把抄起放在手邊的十字弩,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左臂被徹夜蜷縮壓到麻痹、一直死死扯著破舊厚麻毯讓右臂被凍僵,寒冷與驚恐的刺激讓他睡意全無,頭腦的清晰卻因體溫過低姍姍來遲,隻能呆滯地望向傳出馬蹄與踢踏動靜的濃霧裡。
在一分鐘或更短的時間裡,那個方向不斷傳來堅實的鼓聲與若有若無的軍樂,依照命令此時此刻偵察兵應該返身拔腿就跑,把這一消息快速傳達至他們的營地,多爾多涅河的對峙在天主教王軍與胡格諾教徒議和侯已持續半年,大大小小的襲擊與小規模戰役每月都會進行兩到三次,活下來的人都是經曆生死的老兵。
但這是冬季的第一次交戰。
他從未受過關於冬季的偵查訓練,這幾年天氣越來越冷,去年塞納河兩岸甚至下了一場小雪,他十分確信多爾多涅河畔的濕地在黎明前某個時間一定結出薄冰,否則不應該這麼冷。
人是有運氣的,上一名肩負同樣任務的家夥在出發前男爵大人給了他一件半新的武裝衣,那東西雖然不是內襯鐵甲片的高級貨,隻要一把長劍就能捅穿,但聽說裡麵塞著棉花,一定非常暖和。
儘管十字軍東征後歐洲人終於得以控製棉花生產地,並在米蘭、威尼斯等地嘗試種植紡線,但農夫與這樣的東西依然無緣,人們秉承著三百年前的古老觀念,認為古老神秘的棉花長在動植雜交的棉樹上,白天掛在樹木枝椏儘頭的綿羊靜靜生長、夜幕降臨枝條垂向水邊,花萼裡的羊得以啜飲清水。
當然在被征召作戰後偵察兵對這事將信將疑,當他告訴同伴大明國一定種了許多羊樹後遭到眾人嘲笑,有見多識廣去過新大陸的老兵說棉花是一種低矮的植物長在田裡,西班牙人就種,隻要種下一片就能長出許多那是個老練的劍手,早年是聲名遠播的村頭鐵匠,見多識廣,是了不起的人,他一定比自己懂得多。
至於騎士老爺的扈從?他沒機會和那樣高貴的人交談,平生所見最高貴者不過是村裡的神父和男爵的騎士罷了。
由於上一任倒黴鬼因不能忍耐寒冷,即使穿著塞了棉花的武裝衣還是在第三天夜裡點燃篝火取暖,被河岸那邊溜過來放馬吃草的明軍騎士用一張弓射穿腦袋,人們發現他的時候身上除了臉上可怕的血洞外什麼都沒留下,光溜溜的被丟在地上,活像被取走皮的死羊。
男爵大人沒像指派他時那樣親近,隻是騎馬帶著幾名騎士與征召兵一起過來,遠遠地攥著光潔明亮到有些反光的精致絲綢麵巾擋在口鼻前,厭惡地看著遠處屍體,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留下的騎士老爺恨不得不張嘴用鼻孔來告訴他‘把它處理掉,你是新的偵察兵’,沒有武裝衣、沒有葬禮也同樣沒有鼓勵,被丟在這的偵察兵孤零零地把屍體拖到河邊,找了個更容易隱蔽的地方住下。
他從不生火,就算半夜去河邊摸黑取水都把鞋子反著穿,幾塊黑麵包和兩把豆子,一活就是九天。
雖然發了次燒、拉了三天肚子,但他依然堅強得像條野狗般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