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總好過被明軍騎士用他們那種能在馬上張開、逼近四五步才放弓、刃口三棱且很長的恐怖箭頭在半睡半醒間釘在臉上要好得多。
天氣很冷,偵察兵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在這個往年戰爭普遍冬季停戰的時期,沒有食物送到前線是可以理解的;戰爭開始前誰都沒想到會對峙這麼久,自己太過貧窮、也不像騎士扈從受過軍事訓練,沒有武裝衣也是可以理解的。
腳步聲隨鼓點與明軍獨特的軍樂聲逐漸清晰,回憶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偵察兵聽過這樣的軍樂,那是三個月前,男爵率領征召軍以四十名王室派來的法令騎士為前鋒,架橋越過多爾多涅河,滿是綠蔭的山坡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明軍西班牙雇傭兵方陣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展開。
那場戰鬥雙方沒能直接交戰,偵察兵和許多像他一樣未經訓練的征召兵聚在一起,貴族軍官們殫精竭慮敲著指揮棒指示士兵擺出與對麵同樣陣勢,一切費心準備卻都在第一顆炮彈落在陣形邊沿時轟然崩塌。
偵察兵記得很清楚,在他和戰友潰逃著趟過多爾多涅河,耳邊始終縈繞著這樣的軍樂。
那次遭遇並沒有給男爵部下帶來任何一名士兵的傷亡,但在那之後的半個月裡有三十多個人因發燒而死。
當思緒收回,他的目光越過被蟲蛀壞把柄的十字弩與遮擋在身前的枯枝與乾草堆,粗大箭頭所指的方向,沉重馬蹄聲已近在咫尺,那聲音讓偵察兵牙齒打架。
一杆斜指向天的旗矛率先刺破霧氣,懸掛的三角龍旗被浸濕向下垂著,執旗的軍官頭盔也有相同的小旗,拄著騎矛停下腳步,他身上穿著帶鐵釘的藍色厚實棉甲,胸口帶著黃色護心鏡,衣服裡鼓鼓囊囊魁梧得嚇人,帶團龍紋的甲裙縫隙露出紅色棉褲與黑色胖靴,腰上掛著略帶弧度的刀鞘,背負鞣製棕色皮背包,身上也有幾條皮具包裹著各式各樣偵察兵不知道用途的皮盒。
他身後是前後兩排共十名裝束相近端著火槍的明軍步兵,他們的火槍插著鋒利直刀,每一個看上去都那麼健康且精神飽滿,就仿佛這能把法蘭西人凍死的天氣對他們來說溫暖如春。
幾名倒提長矛或攥弓持韁的騎士輕快掠過步兵,他們騎著西班牙與法蘭西品種最優良的健馬、身上裝備著產自米蘭或巴黎的全套板甲,唯獨戴著屬於他們的高頂盔露出半張冷峻的臉,慎重打量著濃重霧氣,用馬蹄踏出一條安全道路。
偵察兵心想,他了解每個人各有苦衷。
也許,彆人也會理解他決定當個逃兵的苦衷。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