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裁縫鋪二層,橘色的屋瓦像白牆一樣,因海風吹拂老化失修透著頹喪,這一由於明軍入亞造成秘魯接待商船減少城市活力下降的惡果對此時屋子來說卻成了好事。
至少這讓商鋪變得不是那麼地顯眼——對周圍氣勢恢宏的大教堂、富麗堂皇的總督府以及間隔一條街道就是過去西班牙貴族居住的富人宅邸而言,破敗的商鋪小樓確實沒什麼引人注目的。
尤其在底層商鋪已經被翻箱倒櫃砸了個稀巴爛還帶著半扇敞開被燒成碳的門,沒人願意到這來光顧,破敗的模樣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屋子沒什麼好拿的東西,至少免於像那些大型宅邸一樣被人舉火焚了的命運。
不過在這間本該無絲毫生人跡象的屋子二層,一扇窗卻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隙,露出半張黑發黑瞳、棱角分明,屬於西亞混血青年的臉,他先是舉目不忍地望向血腥的武裝廣場,最後才將眼睛看向北麵。
越過哀嚎四起的武裝廣場向北,目力儘頭的街道上,能看見被建築遮擋下涇渭分明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的大門是設置在街上的拒馬與土壘,還有一麵簡簡單單黃底旗子,飄揚的長方旗簡潔至極,筆酣墨飽地寫出個連筆的明字,透出另一麵簡繪墨龍與外圈滲過來的墨漬。
可就這一麵旗,便隔絕出卡利城兩個世界。
混血青年望向明字旗的目光滿是渴望,但緊跟著他就看見另一邊的街道上有夥攜刀帶棒的強盜將要經過窗下的街,連忙小心地把窗戶合上,回頭小聲道:“彆說話,有人路過。”
隻有木條板窗戶縫隙的光透進來,映出二層狹小的屋子的陳設,屋裡擺著兩張擠一擠能躺下兩個人的床,床板由未經休整毛邊的木料釘就,隻有兩張棉布單,顯然過去一張墊在下麵、一張蓋在身上,靠近門的位置有個人高的木櫃,同樣沒有絲毫裝飾,除此之外就剩靠在窗邊的木桌,此時西亞混血青年就撐著桌子站在旁邊。
在他手下按著的是一柄明朝軍士吏民常彆在後腰或藏在袖中的解腕尖刀,長尺餘、帶著皮套。
所謂‘解腕’即是並無護手方便攜帶之意,有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特點。
青年右邊的床上,坐著一身裝飾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年輕西班牙貴婦人,床邊立著像青年一樣樣謹慎的手按腰間長劍的老邁護衛,和一對年輕的印加男女仆人。
左邊的床上,則坐著一名衣著簡單的西亞混血婦女懷裡抱著看上去隻有兩三歲的小男孩,此時兩人緊挨著混血青年,隱隱被護在身後。
青年名叫伊斯基耶多,意思是左邊,第三代西班牙印加混血,從小在利馬西城海邊的街上長大,說他乾過各行各業是吹牛,利馬城能供他這樣的人維持生計的也沒幾個行業。
在明軍入亞之前曾是個水兵,後來效力於一家來自西方的商隊得到豐厚報酬,兩年前盤下這間裁縫鋪,人生際遇基本上就是南亞夢的典型。
小左哥身後的年輕婦人與小孩是他的姐姐和外甥,姐姐名叫德瑞塔,意思是右邊;而他五歲的外甥在麵容上有不同於他們姐弟棱角分明的柔和,同時也有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叫小魚兒。
而此時此刻在小左哥按著解腕尖刀的桌子上,正鋪著一麵黃底紅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