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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塞維利亞,大明港。
修於山壁的觀城亭上,李旦抬手撫平緋色綢袍的褶皺,從石桌上端繪侍女青花的瓷碗,小口抿了兩口被西班牙人稱作巧克力的飲料,挑挑眉毛,示意坐在對麵的楊策放輕鬆。
“嘗嘗,西班牙人從亞洲弄來可可豆,磨成粉加水和糖。”
楊策並不像李旦有這樣的閒情雅致,他搖頭俯瞰著大明港,山下營盤錯落,靠近港口的海岸上修起一座座宅院與店鋪,街道與院落包圍著巨大的倉庫,還有那幾座炮塔,無不昭示著大明已徹底將這片土地納入掌中。
他也無法像李旦一樣表現出漠不關心,塞維利亞出現瘟疫時他的船剛剛靠岸。
漢國的船是來補充物資的,亞速爾群島的生產能力不足以供養大量駐軍,他們駐紮在島上預備戰爭的時間又比原先所知的情報久得多,為避免意外發生時島上沒足夠物資應對圍城,每個幾天就會有一支船隊至塞維利亞采購補給。
既是公務,也是為船上的海盜們放個假。
卻沒想到遇上瘟疫,他甚至沒讓人打聽發生的究竟是什麼瘟疫,留在岸邊的水糧也顧不上裝,便空船扯帆帶隊逃進了大明港。
毫不誇張地說,儘管不論大明天子親封漢國閩王還是漢國承認的四大海王都算不上,但在大東洋歐非沿岸,楊策和他的海盜就是最讓人聞風喪膽的那一個。
出現既稱霸,讓歐洲西海岸海商海盜人人自危,而當他受人之托介入歐陸戰爭,則完全打亂法、英、荷三國戰略部署。
他用高人一等的職業素養,葬送了整個歐洲的同行。
其實要是歐洲海盜有他這樣的成就,基本上就可以退休了……做出如此豐功偉績,幾百年後都是要被傳頌的。
但作為大明人,不行。
對歐洲人來說海盜也是一種令人羞恥的職業,但淪落到海上做海盜的人往往不在乎這份羞恥。
中原王朝不行,古代的海盜最早可追溯至孔夫子時代,老爺子遊學海上,回來就告訴魯國國君要“築城以備寇”,在歐洲英格蘭人可以渡海搶西班牙、葡萄牙人可以渡海劫掠法蘭西,回去他們還依然有正經身份。
中原王朝的海盜,從廣東出海劫掠福建、從福建出海劫掠浙江,繞來繞去身份都是劫掠皇帝赤子,叛賊的身份根本跑不掉。
天然留給他們的選擇就不多,要麼被官軍剿滅,要麼接受招安,如果這兩條路都不想選——前輩們也已經為後進者拓寬了進階職業樹:國王。
所以中原王朝幾乎沒有真正的大海盜,或者說那些大海盜的身份已經不是海盜,比方說被朱棣懸賞白銀七百五十萬兩的陳祖義,他的身份是三佛齊渤林邦國國王,大明剿滅海盜陳祖義的戰爭也可以稱作渤林邦滅國之戰。
就在去年鳳凰港的林道乾還攜三佛齊飛龍國國主向南洋軍府稟報,希望皇帝封飛龍國主為王,因為他們過去的國主潮州府饒平縣出身的海盜張璉當年自號飛龍皇帝。
當然這事沒跟皇帝報,隻是想讓皇帝封一下王,因為在大明官方記錄中這位飛龍皇帝應該死在俞大猷手下。
不過儘管楊策和歐洲同行爬的不是一個職業樹,他也害怕瘟疫。
人們總是希望並相信,悲劇與噩耗隻會降臨旁人,隻發生於近在咫尺卻千裡之遙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