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於過去信息傳遞速度,同樣是災害,水災、旱災,在地方大員彙報給朝廷的公文中占比較大,風災、瘟疫則相對更少,因為瘟疫報到朝廷再發回去,基本上就過去了。
事實上中原王朝自古以來與瘟疫對抗的戰爭一直在持續,這甚至就是中原王朝官僚係統的主要作用,對抵禦瘟疫有足夠的先例與預案。
帝王從漢代的文帝、元帝、成帝、桓帝都因瘟疫下自責詔書,命官員減少吃喝玩樂、削減馬匹坐騎用於賑濟感染瘟疫的災民,漢平帝為對付天花,是第一個下詔‘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以隔離手段治療瘟疫掐斷傳染,同樣用於隔離的‘病遷坊’也出現在漢代,到唐代叫‘病人坊’。
宋代發生瘟疫,由地方衙門組織醫生義診、診金由衙門支付,所有派往邊塞將官皆需攜隨行醫官,預防軍中疾病。
甚至包括曆朝曆代盛世修典的習慣,醫書始終位列其間。
一切的技術也好、科學也罷,都是由需求推動的。
見到問題、認識問題、解決問題,乃人之常情。
地方官府對瘟疫有良好的解決手段,也正因如此,其在公文占比較小、不易受人重視,一旦重視,為時晚矣。
從來沒人把這麼多瘟疫聯係到一起,大多數人身居鄉中,對臨近縣內的情況還要晚半個月才知道,遑論周邊諸省之大事。
甚至連有途經知曉一切的萬曆皇帝,將這一切聯係起來的契機,都是陳實功回京給他帶來的那些東洋軍醫院解剖大全,讓他對醫術產生些許興趣,這才關注到一直以來肆虐於天下的瘟疫。
讓他認識到這是一場戰爭的,則是陳沐來自東洋軍府的信,讓他說出:“歐羅夷,也受大疫?”的疑問。
“陳醫師,你說歐羅夷之黑死病,與我之大頭瘟乃同種瘟疫不同叫法,那它們就是同一個瘟疫。”萬曆的眼中似乎永遠包含著求知欲,疑惑道:“又人畜相染,它們之間興許有所關聯。”
從小就是這樣,他看過世間太多新奇的東西,水火同力使青龍遁地、無帆行船,火燒氣球令飛魚騰空焚毀連營,這世上就沒有他不敢想的事。
陳實功安靜的坐在皇帝側後方,道:“臣不知,倒是陳帥與陛下有過相同猜測,他認為是天下相連越是緊密,一個地方的瘟疫便越易被船艦、兵馬帶去另一個地方。”
萬曆放下筆,轉過頭來坐著緩緩頷首,旋即將這個問題拋在腦後,道:“朕知道你在北洋治好百餘例黃熱瘟,還用青黴治愈數例西佬病。但大頭瘟,它從何而來、依何而生、專嗜何人、何藥可醫,你知道嗎?”
陳實功搖頭:“臣不知。”
“不知道就不要去通州,你是東洋軍醫院最好的醫師,陳帥對你讚譽有加,他說假以時日你能讓我天朝子民免於病患之苦,通州——你不要擔心。”
坐著的萬曆張開雙臂:“朕已發順天府醫戶八百三十人駐通州設五病坊隔離、醫治病患,以太倉銀予患者。千百年來祖宗遺德,什麼樣的瘟疫沒來過,沒有你陳醫師,它們一樣都被我天朝子民一一掃除,不差你一人。”
陳實功這一次沒有搖頭,他隻是歎了口氣:“臣,不敢。”
“雖自知身負重任,卻不敢不赴通州,先賢有雲,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若不去,於心有愧,愧天地良心,更愧平生所學,還望陛下——”陳實功緩緩拜下:“全臣心意,準赴通州,覆瘟於此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