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本死後的幾個月,香山所衙改換門麵,稱南洋衛,府縣官吏、粵南文武及各地商賈,地位低的親自登門、身份高的派人拜訪,與巴結並無關,因為真正與南洋衛有利益關係的並不多,不過是尋常禮尚往來,甚至都不圖交好。
人情世故是件有趣的事,也許很多人並不認識陳沐,或許隻是廣城之戰時有過一麵之緣,根本不到會派人慶賀的交情。但事情詭異,但凡一個圈子裡有一個人提出走訪南洋衛,剩下的人就也會同去。
慶賀並非是交好,而是為了彆記仇。
表達善意的人多了,善意未必都能被人記下,沒表露善意的人卻多半會被記住,並被誤解為敵意。
人們隻是為了避免敵意。
事務繁忙,有時就會忽略身邊親近的人,陳沐沒想到鼓腹樓真的會關張。
因為諸多宴席,他隻請鼓腹樓的廚子來操辦,甚至顏清遙還專程來幫忙數次,也為他歡喜,顏伯從月港傳來的書信被顏清遙一笑而過,任性的小姑娘正如陳沐所料,根本沒想要關張鼓腹樓。
甚至兩個月前還寫信告訴顏清鼓腹樓的生意愈加紅火,還打算把在濠鏡再開一家更大的酒樓。
怎麼說關張就關張了呢?
鼓腹樓關張酬謝廣城父老的請帖送至南洋衛,陳沐措手不及。
“備馬!”
陳沐沒想到鼓腹樓關張,旬月之前的顏清遙也沒想到她會把鼓腹樓關張。
也許這世上再沒人比顏清遙更知曉一句話能給人多大力量。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個桌椅收拾妥當的黃昏,鼓腹樓二層向南靠著憑欄,小掌櫃總是喜歡短暫地換上短衣寬襴碎花馬麵裙,眺望看不見的江海千帆,入目總是重影簷牙和疊嶂的山,癡癡笑。
她想啊,在那邊有人說過,要娶她做千戶夫人的。
那算是承諾麼?
她覺得不算,隻值十四兩銀子,顏伯就從媽媽手裡把她買回來,哪裡會有高官顯貴願意娶她呢?
是娶呀,是夫人啊!
千戶夫人。
可是不算承諾麼?
那個人在廣城大警時把腰牌交給自己,說遇警就用這塊木牌叫開城門住到軍營去,就說是香山千戶的家眷。
小掌櫃往燕歸舫跑得更勤了,她像隻鬆果藏進嘴巴鼓著腮幫的鬆鼠,懷揣以為彆人看不出的小秘密,小心翼翼旁敲側擊地打聽五品官夫人是什麼儀態,即使那些姐姐們也不過道聽途說,卻是她唯一珍視所能知道這些事情的全部機會。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小掌櫃心裡想的是什麼,隻是蘇三娘下了令,不準燕歸舫的姑娘們拿恩人的事亂講亂說。連帶著,也儘心嗬護小掌櫃的夢。
一個人因為認識時間與機遇,彆人通過不同角度所認識的模樣是不同的。
顏清遙眼中性格隨和而開朗溫柔的陳沐,在燕歸舫姑娘眼中則是另一番模樣,行止不近女色雖貪些享受卻一心建功立業,尊上謙下——那是年少有為可比肩俞龍戚虎,殺人如土的將軍,整船廣城名妓甚至因畫舫署名在他的諢號內而謹慎自己的德行。
每當顏清遙自以為不露痕跡地把話題引到千戶夫人上時,就會有看不上她的妓女發出刻薄的笑聲,蘇三娘能管住她們說話,卻管不住她們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