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問你了,問你得氣死我,坐著吧你。”陳沐很無禮地指指小掌櫃,“你就坐著,你不是給我講禮記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道吧?回去我就給顏伯寫信,我提親,讓土壘兵都提著鋤頭跟過來,嗩呐一吹給你蒙上紅布頭,連鼓腹樓一塊搬南洋衛去!”
“傻不傻,做指揮使夫人學什麼千戶夫人啊?”
顏清遙像隻小兔子,嗖地轉過身來坐,瞪著亮晶晶的大眼還含著淚呢,“你真娶我?”
“彆啊!”
輪到陳沐瞪眼了,這什麼套路?
哪兒知道顏清遙伴著手指頭算開了,“你娶我門不當戶不對,你都三品大員了,姐姐們說娶我這樣的妻,官場上彆人會笑話你的。你把我納回去,隻要你去官府畫押,不能把我賣掉就行,不要好多錢的。”
“三品大員,三品大員娶妻是誰說了算?”陳沐表情牛極了,微微向後靠著輕拍胸甲虎頭,“三品大員說了算!”
“那也不行啊!”顏清遙極其認真地搖頭,皺著小鼻子給陳沐算道:“你納了我,再娶播州楊大小姐,誒,楊大小姐好看麼?”
這個小女人的腦回路一向擅長賣了自己給彆人數錢,陳沐搖搖頭,“沒見過,不過她弟弟楊應龍挺好看。”
“那就行了,奴家可聽說了,播州楊氏是真正的貴人,可富貴了。”小掌櫃張開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他們的嫁妝可是要在南洋衛送你座城呢!財色雙收啊,你放心吧,楊大小姐是貴女,我敬著她,讓著她。”
“好久沒叫軍爺了,來叫聲軍爺聽。”
陳沐抿著嘴,聽顏清遙帶著遲疑脆生生叫聲軍爺,閉著眼重重地從喉嚨中發出悠長回應,輕叩桌麵手臂長伸,道:“上酒。”
酒來,陳沐仰頭灌下,嗆得眼圈發紅。
“我有城。在我的月港老家,彆人喊我叫陳半城,整條街都是我的。彆人說你身份低,可不偷不騙自己養活自己不丟人,我身份也低。”
“嘉靖四十五年我在清遠衛,刀繡了甲葉子掉了,我家房子四麵漏風,桌子還缺個腿。我弟媳剛生產最後一點糧拿給弟弟去活命,餓急了山裡晃了一下午,不會打獵連兔子都弄不到,翻彆人家菜地拾一捧爛野菜才有今天的昭勇將軍,我什麼都沒有。”
“黑嶺遇上匪,怕的要死被賊人踹個大跟頭,我不想死,所以殺了他們五個人,他們殺不了我。”
“彆人說我膽大包天不怕死,那是我從來隻拚命不送死,一條爛命一杆歪銃,這命再爛我也要活,我想活,我隻想活,誰不讓我活我就殺誰。”
“總督不讓我進門,坐衙門外看一下午書,我快被曬暈了,問我為什麼在外麵,我說總督門下好乘涼。我不是彆人想的英雄好漢,我什麼都不在乎隻想活著。”
“我不貪富貴,富貴讓我安全,我就富貴;貧窮讓我更安全,我就貧窮,我有手有腳,什麼不是拚出來的?你說楊大小姐好,能給我一座城,沒錯,很好!我不但覺得好還認為楊應龍姐姐應該會很漂亮,而且有播州楊氏幫忙,以後二十年我能走更遠。”
“可我才二十四,不能走更遠了,走更遠會死的。”
陳沐說這話時很認真,仿佛走更遠就真的會死掉一樣,“你為我好,我知道。如果現在需要聯姻,我馬上跑去播州把他姐姐娶回來,入贅都行。可我現在能活,活的還挺舒服,那我想娶誰就娶誰。”
“彆人笑,讓彆人笑去,一人笑我,我也跟著笑;一百人笑我,我就忍著;一萬人笑我,我忍不住就哭……”
陳沐微微歪頭,顏清遙能看見他微張唇中白牙咬合一處,眼神也變得危險,把她因為聽見陳沐說自己會哭本想發出的笑意憋了回去,就見他微微前伏身子,小聲道:“我哭,就掀桌子,等他們哭了我再笑。”
“呼!”
說罷,陳沐坐直身子,神色恢複如常,狠狠地吐出濁氣,笑道:“從來沒對人說過,舒服多了,我知道你聽不懂,沒關係,怎麼樣,跟我姓過門吧?”
“可……還是納我吧。”顏清遙小嘴抿住又撇,決定艱難:“我不想讓人笑你,一個也不想。”
啪!
“好辦,那就選選。”來的路上陳沐早想通了,拍手道:“我回去給顏伯寫信,不,還是你來寫,省的顏伯覺得我以勢壓人,你和他說我要提親,問他給你再認個養父同不同意,如果同意,你就選,廣東所有官吏,七品往上二品往下,縣官也好總督也罷,選他十七八個。”
“我帶著你,登門拜訪。這幾年沒有好好跪過人,不是不能,隻是不想,但如果跪嶽老子嶽爺爺,無妨。”
陳沐像說笑話般說出這件極為嚴肅的事,“過去了你負責講故事,把振武營兵變好好講講,咱也是官宦之後;我負責下跪磕頭,廣東的官兒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不理我的看不起的,多的是,但能接住我膝蓋和腦袋的不多。”
“嫁我,婦隨夫職,你就是朝廷誥命三品夫人,再有我三品指揮使,求彆人收個養女女婿很難?”
陳沐像塊滾刀肉,一撇嘴,眼睛定定看著顏清遙,“要還不行,那你今天就得跟我回家了——往後生死離合,你都是我的人,軍爺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