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鮮紅飛魚蟒袍腰胯繡春刀的徐爵看上去年輕極了,也就比陳沐老十歲,發際線很高,黑絲發巾下連發根都看不見,隻露出光潔額頭,濃眉大眼笑起來非常麵善。
他的額頭、他的下巴、他的肩膀、以及撐起飛魚蟒袍的肚子,都是圓的,此時滿麵笑意肩膀微聳,腰背也稍有佝僂,拱起手來憨態可掬,很難讓人不生出好感。
“哎呀,實在是叨擾啊,仆聽說接手這支兵馬的是打出屯門大捷的陳將軍,一路馬都沒敢停,生怕耽擱將軍要務。”徐爵的嗓門洪亮,雖然身材不像武人,但做派卻比陳沐還像是沙場豪將,說著收回向後回指的手臂再度拱起,又用不好意思的神態與語氣道:“卻不想叨擾了將軍休息,實在罪過!”
說著,便又要抱拳拜下。
有生以來頭次聽人用仆自稱,這胖爵用一套極其浮誇的謙卑組合拳差點把陳爺打蒙,硬是讓他眼神飄忽不知該怎麼接話。
瞟來瞟去,陳沐的眼神在肩頭盞茶前剛脫下披在身上的薄氅上找到焦點,抬手果決地扒下擲於地下,兩手捧住徐爵繼續向下拜的手道:“早知徐將軍來,小弟哪裡還敢睡覺!”
“徐指揮請入堂上座。”
陳沐臉上義正言辭,他這外衛出力小旗的底子,熟練弓馬拚殺三年,力氣比徐爵要大,親熱地攥著胖爵兩隻手硬把要拜下去的錦衣指揮托起來,示手向前廳道:“請!”
演唄,演得這麼浮誇肯定是心裡有事,爺看你能揣到啥時候。
顯然,徐爵也被打蒙了,被托起來保持聳著肩的姿勢睜圓眼睛看著陳沐,緩緩眨了三次眼,這才抿抿嘴道:“陳將軍,兵,兵還沒交……”
尾巴露出來了!
“誒呀!兄長您夜半到訪,咱們就不要管什麼兵了,難道兄長還會糊弄小弟不成?哈哈,兵都停在大營外吧,我部下參將一盞茶前就去接收新兵了,讓下邊人辦吧。兄長,小弟實不相瞞——”
陳沐把著徐爵的手臂讓他居前往廳裡走,走到門檻正見隆俊雄火急火燎從偏院出來,二人眼神交彙隆俊雄重重點頭,陳沐喜上眉梢,笑著像吐露天大秘密般小聲對徐爵道:“小弟剛睡醒不識數,我去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兵。”
倆人一入堂,高談闊論互相吹捧,兄長賢弟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言語是一個比一個謙卑,門外的家兵與錦衣衛站出兩列個個汗顏,雖服色不同卻都向對方露出一樣的表情:你家爺真特麼丟人!
鄧子龍沒讓陳沐等太久,不多時快步走入堂中,在陳沐耳邊說出一個數字,陳沐挑挑眉毛,“兩……”
緊跟著話音收住,鄧子龍行禮退下,陳沐偏頭掛著職業笑容問道:“兄長此次募來多少兵?”
徐爵也在笑,抬手三根指,“五千足數。”
陳沐心裡了然,歪頭朝旁邊咳嗽一聲,話音一轉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兄長,前年你托人持重金到廣州說是要給令尊購東南夷國象牙,小弟此次不但帶來象牙,還帶了西洋自鳴鐘與金線鍛,請兄長轉贈令尊,要記得小弟一片苦心,美言幾句啊!”
說話間,偏廳的家丁便捧著盛寶盤三隻,分彆擺著一根三尺象牙、一樽自鳴鐘、三匹西洋金線鍛。
徐爵不笑了,很乾脆地恢複了即將笑抽筋的臉,語氣平淡地對陳沐道:“陳爺,彆著涼,罩袍脫下來再披,有心了。”
呸!你禮物都備好了,還說是剛醒?就等著爺呢!
“徐爺的飛魚袍是昌平換的?”陳沐也不笑了,他臉有點酸,陳沐出了口氣,兩手在大腿上一疊,向後微靠,輕飄飄道:“來人,伺候徐爺換身衣服,閒服官服外麵再套個飛魚服,小弟看著都熱。”
剛賞你的飛魚蟒袍就穿身上了,嚇唬誰呢,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