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假期結束,正月十八長街閉市後,陳府的車駕也套上駿馬,離開京師前往宣府,京城陳將軍府邸僅留下兩個丫鬟侍奉與幾個仆役,打掃灰塵收拾花草,眼看著入春,園裡的花兒都要開了。
離開京師的路上,顏清遙如釋重負,在馬車裡一會哼粵地的調、一會唱揚州的曲兒,陳沐有時也聽不懂她的唱詞,不過能感受她的輕鬆。
前頭有隆俊雄帶騎手引路,後麵趙士楨跟家丁學騎馬,陳沐在外麵策行幾十裡,累了便鑽進馬車歇著,挑了個時機才對顏清遙問道:“京城是繁華之地,本以為離了京師你會有些不樂意,看起來情緒很好啊!”
他本來是想著入春天還寒涼,讓顏清遙在京城多住段日子,等天暖和了再把她接到宣府,不過顏清遙一定要跟著去宣府上任,開始也沒多想,直到離開京師他才感覺出味道。
這段日子對枕邊人而言並不輕鬆。
並不是哪個五嶺以南之人來到京師,都能像他揣著一肚子優越感如魚得水。
“在京城,跟那些官夫人結交,累了吧。”
鎮朔將軍如夫人的交際比鎮朔將軍強,跟兵備道吳兌的小妻李氏常伴、住的不多遠就是戚帥夫人王氏、徐爵的夫人、張四維的老婆,她們都有來往,就算是定國公府的夫人顏清遙一同踏了次雪。
比她們的男人們之間來往還多。
陳沐跟張四維就那一個餅子的交情,但顏清遙與張四維妻室就不一樣了,商賈大家,顏清遙從小受訓最初的目的就是迎合這種人的喜好,因此頗能聊到一塊去,尤其在陳沐把京師煤價抬高八成之後的十日裡就有三日是她們之間互相來往的。
“累,倒也不是很累。”
“妾身從小學的都是伺候人,就像過去照顧酒客,沒什麼累的。”
小掌櫃揣手抱懷爐,坐在車裡跟著搖搖晃晃,耷拉著眉眼小模小樣兒地歎氣道:“就是跟不上彆人呀,就算把人脾性都摸透,也總覺得跟不上。京師是繁華,但繁華裡規規矩矩的紫禁城像座大山,壓得人透不過氣,不自在呀!”
“徐指揮的夫人霸道、張侍郎的夫人大氣、戚帥的夫人嚴肅……她還總吵人,彆人說妾身不在的時候不是那個樣子的,她是心裡苦,見不得彆人小妻。”顏清遙撇撇嘴,“跟她們在一起就矮一頭,跟李姐姐在一塊倒是自在,姐姐也願意教我怎麼和人相處,可學也麻煩,總有自己沒見過的、不懂的講究。”
“可能以後就好了。”
陳沐看著顏清遙,心裡複雜有話梗在喉嚨,卻不知說出口的會是什麼,隻好沉默良久才問道:“知道為什麼跟不上麼,因為你是在學她們,既然是學,徒弟就比不上師傅,即使學會了,也不是咱自己的秉性,還是要慢人一步。”
“學她們乾嘛,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我就喜歡你的本性,何必刻意學彆人的樣子?委屈自己舒服彆人的事兒,咱能不做就不做。”
“可是不學,她們會笑,不是笑妾身,是笑軍爺啊!”
顏清遙無可奈何,攤開兩手道:“這世道就這樣,人人都在委屈自己舒服彆人,舒服彆人再抬舉自己。”
“可你不必。”
“那些邸報你看過的,多少人彈劾我,我理他們嗎、我改麼?沒有!”陳沐頗為自得地搖頭,手指向馬車之外,“那些人,他們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何,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隻是被推著走,眼前被蒙著布,什麼都看不見,所有人組成大勢,然後推著自己走。”
“可我知道,知因何而生、知可為而無不可為,他們現在不明白,也許到死都不明白,但我知道。”陳沐沒說什麼是他在推彆人這類的話,儘管他是這麼想的,但事情還沒做成,所以他不說,他隻是對顏清遙十分認真道:“彆人笑,就讓他們笑去,無關痛癢。”
“所以不用學李姐姐、不必學王夫人,她們哪裡能與你相比。誠如你所見,你所見一切有朝一日皆將載入史冊,你活在當下,隻需且歌且行,接著唱吧!”